37. 第 37 章 絮雨被帶到陸吾司的衙府……(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8318 字 6個月前

他一句接著一句地逼問,完全不給她任何思慮機會,聲音響蕩在這間密閉的石室內,回聲陣陣,嗡嗡作響,撞擊著絮雨的耳鼓。

“我今日順便也查了下,昨夜那名叫玉綿的秋娘,她從前應是禁軍神武大將軍衛明暉的女兒,名衛茵娘。景升末年,她與皇太孫李延關係匪淺。在景升太子宮變失敗後,她遭逢家變,入了教坊,後轉至金風樓。”

“還有!”他緊接著發聲。再一道短促的回音自石牆衝入絮雨的耳。不但如此,他的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緊緊追逐攫住了她的目光,不容她有半分的閃躲。

“你分明是個女嬌娘,卻不聽勸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風險入宮去做畫師。若說你沒幾分不可告人的目的,恐怕是難以叫人信服的。”

他開始邁步,走到她的近前。二人距離近得他抬手便能夠到她的臉了。

絮雨又看到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額前,狀似端詳何物。接著,在她如雷的心臟狂跳當中,他竟真的朝她舉臂,將他的指毫不猶豫地壓在了她今早也不忘對鏡細描過的那一處肌膚上,指腹緩緩抹去異物,叫那一片殘星樣的舊傷疤再無遮掩,徹底地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之下。

“我在甘涼遇到你,便留意到了你額前這傷。為何入宮之後,你要煞費苦心將它遮蓋起來?”

他收了手,後退一步。

“我聽聞,今上有公主,惜早年失散在外。”

“簪星觀裡前日很是熱鬨。”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麵前人那一張變得越來越蒼白的麵臉。

“我若是所料無誤,你應當也是去過的罷?”

“葉絮雨,你到底是誰。”

“難不成,你便是從前的簪星郡主,如今的壽昌公主,聖人之女,李嫮兒?”

最後,他盯她雙眸,一字一字,問出了這一句話。

倘若心真的會因血湧狂悸而迸裂成數瓣,此刻絮雨便是如此了。

自被宇文峙叫去為其母作追福畫始,為早日結束,她連夜作畫,根本沒睡覺好。接著又是等待衛茵娘回音的煎熬,再一連數日。等到昨夜終於見了麵,又遇上那樣的意外,及至後來,她是如何渡過的,可想而至。

今日她幾乎一天都沒如何吃飯。不是自苦,而是根本感覺不到餓,完全吃不下去。

如一根已拉扯到近乎極限的筋線,當這一刻,又聽到自他口中說出來的這一句話,刹那,冷汗自她額頭沁滲,耳裡嗡嗡作響,夾雜著他回聲的餘音,若有無數蚊蠅飛撞。

今夜自步下這石室第一刻起便加在她身上的那種不適之感山海似地自四麵壓來,她一陣發暈,人再也支撐不住。

裴蕭元未料她反應會如此之大,無聲無息,竟昏軟在了地上,吃驚之餘,箭步到她跟前蹲身察看,見她雙目緊閉,探皮膚冰冷,額前布滿冷汗,再也顧不得彆的,急忙將人自地上一把撈抱起來,快步走出了地室。

上麵空氣清涼,夜風流動,習習吹拂臉麵。絮雨慢慢蘇醒,意識到自己正被這逼迫她暈了過去的男子抱在懷中,在去往不知何處的所在。

她攥了他袖,扯了扯,低聲命他放下自己。他卻充耳未聞,並無遵從的意思。絮雨無力再和他爭什麼,恍惚裡將臉埋在一段鐵一般有力的臂膀裡,慢慢再次閉眼,任他抱自己行路。

夜間衙署內除輪值的守衛,其餘部僚皆已離去。他避開守衛,送她來到他日常用來與下屬議事的前堂,那處有一小西閣,是供他日常休憩的私地。入內,他將懷中鬆軟的人放躺在一張矮足窄榻之上,取來一件薄毯,輕輕蓋她身上,燃起明燈,出去命那心腹在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最後躡步轉回西閣掩門。

她仍側臥在榻,麵向著裡,一動不動,似已沉睡。

裴蕭元不敢再驚擾她,望她背影片刻,一時心情紛亂,若還夾雜幾分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懊悔之情。

昨夜他昏了頭,心軟了,被她那雙布滿情緒的帶了些殘淚痕跡的眼給看得失了分寸,放走了一個日後可能會給他卷來大麻煩的人。

他已是確定,受她庇護的人,應當就是年初在甘涼荒野中遭遇的那曾尾隨自己的藍衣人。也是皇帝要他除去的人。

今夜,他特意帶她去那間地下石屋問話,除去保密的緣故,何嘗也不是出於另外一個目的。

他想對她冷酷些,向她施加一些隱形的壓力,免得萬一撬不開她嘴,他也不可能真的在她身上動彆的那些慣用的審問手段。

此刻他感到了懊悔。

或許他應當再多些耐心的。無論她做了什麼,或隱瞞何事,天暫時塌不下來,並無必要逼迫著她說出她不願為人所知的秘密。

至於李延……

據心腹的回報,白天那名秋娘被一輛不知是何來頭的馬車悄然接出城,去往一處位於南山裡的彆業。彆業主人身份暫時不明。

至於到底是彆業主人助力秋娘送走人,還是此秋娘利用彆業主人來達成目的,同樣暫也不知。

但李延已借此機會遁走,這一點他可以肯定。

不過無妨,他能斷定,李延絕不可能會因此次遇險從此便徹底銷聲匿跡。隻要他再出來活動,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昨夜他放過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裴蕭元再望一眼那仿佛仍在沉睡中的側影。

“你歇著吧,我去了。”

他放柔和她說話的聲音,叮囑過一句,旋即邁步朝外行去,來到門後,正待啟門步出這間小西閣,忽然在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道輕悄而幽遠的話音。

“我是李嫮兒。”

裴蕭元的心遽然疾跳。

他的步足停了,猛地回頭,見她仍那般側臥向裡,仿佛並非出自她口。

縱然這結論今夜先是自他口中問出來的,但老實說,此事太過離奇,即便一切的疑慮都在指向這結果,但在他的深心裡,他仍是不敢相信。

甚至……

他也有不願相信的幾分意思在裡麵。

或是另有隱情。

她怎可能會是皇帝那個失散在外至今未歸的公主?

方才那一句話,若非聽得清清楚楚,他簡直懷疑是毗舍闍鬼欲趁夜食他精氣而化出來的隻為迷他神竅的一句幻言。

他在門後轉頭定立著,遲疑間,她睜了眼眸,慢慢自榻上坐起身,抬起臉,啟唇清晰地道:“你說得沒錯,我便是你口中曾經的簪星郡主,而今的壽昌公主,李嫮兒。”

燈火下,她的麵容依舊如雪,失儘血色,但神情看去已是完全平靜,說完雙手靜放在膝,揚展雙眸,望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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