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雖然白天才經曆一番凶險……(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584 字 6個月前

更何況,她的將來也是不定,萬一最後若連自己也是難保,接來他,反而是害了他。

最後絮雨如此安慰自己。

回到永寧宅,離傍晚還早。裴蕭元送她回到紫明院,停步在院門外,忽然對她說道:“陸吾司還缺些人手,我最近正考慮招募些熟悉長安曲巷的坊間健兒。進來後,若能立下功勞,將來便有可能轉為正職,入十六衛擔任羽林。我瞧那個顧十二頗合適,正好,此人從前也有從軍經曆。我這去安排下,叫他再募選些合適的人。”

回程她自顧浸在心事當中,也沒留意他如何,隻覺他一直在旁靜默同騎而已。沒想到忽然如此開口。

她愣怔,隨即反應過來,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少年身板高健,從前跟著顧十二必也習過武藝。若能入陸吾司做事,往後彆的不知,看他自己的能力和造化,至少現在,是給了一個可以叫他改變命運的機會,比叫她直接帶回來留在身邊不知要好多少。

一時間絮雨感動無比。

“太好了。多謝你!”

她不知該如何才能充分表達她此刻的感激之情,欣喜地望著他。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我去把此事交待了,你歇著罷。”言畢轉身待去,忽然仿佛又記起什麼,轉頭再道:“你手沒好,勿作畫!”這才快步離去。

絮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低落情緒一掃而空,輕快入內。

他好似長了一雙能將她心思看得透透的眼睛。

外麵回來無事,她確實想作畫。

曲江行樂圖是不用了,出那樣的事,她便是畫出來,寧王大約也覺晦氣。但可以畫些彆的,既是練筆,也可打發辰光。

不過,既然他特意提醒,絮雨便也遵從。

青頭正在西院指揮雇來的雜役清理著庭院和道路,隔牆時不時發出一些雜聲。

原來入住得太過倉促,昨日隻將她的地方收拾出來,他住的西院,連庭院裡的雜草都還沒來得及清。

他不在,她無事。

絮雨去了,停在院門外,往裡看了看。

青頭跑來,問是不是吵到她。

絮雨說無妨,問有無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怎敢讓小郎君動手,你是客,不過真若無事,或進來幫我瞧瞧郎君屋內還缺甚,我好去西市添置。”

要是賀阿姆在就好了,必打理得妥妥帖帖。不過,小郎君也是女嬌娘,勞她也是一樣。

絮雨略一遲疑,穿庭,隨青頭入內。

西院屋三間。他的寢屋居中,格局方正,靠牆是簡床和竹幾,幾口衣箱,西窗外方竹數杆,疏疏映影,窗內則陳設一案,案上有筆墨之物,應作讀書寫字之用。

環顧一圈,屋中四壁空空,潔無雜物。

絮雨走過去,推窗看了一眼,讓他有空在窗外搭一竹棚。

此屋西向,天氣漸熱,不用下月,西曬便將侵屋。搭個棚子遮陽,晚上屋內也能清涼一些。再去買一頂帷帳架在床上。

“去買那種織成密眼的輕羅紗帳,既通風,又防蟲。”

青頭哎呦一聲:“這可不便宜!西市裡這樣一頂輕羅帳,我看至少要萬錢!家中休整院落,雇人挑土,最近到處都用錢!要不改買青布帳?反正郎君從前就用青布帳。”

“我給你錢!布帳隻合冬用,夏日太悶。何況這裡又是西屋,原本就熱。”絮雨說道。

見青頭轉目,滴溜溜地看過來,她忙又道:“今日我不是收到些賞賜嗎?當中有錢。當我借你家郎君的。你也不用和他說。隨便日後何時有錢了,你再悄悄還我。”

“好,好!那就借一借!”

青頭搓了搓手,“我明日就去買!托小郎君的福,讓我家郎君也享受一番!”

絮雨點頭,正要讓他跟著自己來取錢,忽然這時,外麵走來一名裴蕭元留家的衛兵,說宮中有個姓曹的宮監來了,點名找她。

絮雨急忙出來。

果然是曹宦,肅立在中庭,又變作一副冷麵的樣子,見到她,甩了下手中執的一柄犀頭拂塵,命她即刻隨他入宮。

絮雨心中沒底,試探著問是何事。

“去了便知!快些!休要耽誤!”

絮雨回頭望了眼青頭,隨即隻能跟著匆匆出了門,騎馬趕去皇宮。到了,她發現不是去往她以為的集賢殿,竟直接被帶著穿過第三道宮門,又經學士院、幾座連殿,最後,被帶到那座她此前隻能遠遠眺望卻不得靠近半步的紫雲宮。

她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第一反應,難道是皇帝召見,要問她昨日關於康王棄二郡主自顧逃生的事?

她的心一時砰砰地跳,緊張,激動,隱隱的盼望,以及,最後的那生自她心底最深處的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惶恐。

此刻她在害怕。她知道。

跟著曹宦步上宮階之時,神魂太過飄搖,沒留意腳下的台階,絆倒,人摔在了宮門前,膝痛,還磕到手腕,那處本已止血的皮膚又擦破,血緩緩地滲流出來。

曹宦停步,扭頭看她一眼,不耐煩地皺眉:“怎生一回事?看好!進去後再毛手毛腳,當心治你的罪!”

絮雨顧不得疼痛,急忙爬起來,跟著走入這座聖朝最為神秘又至高無上的宮殿。

她走的不是正門,經側門入的宮,穿廊過殿,最後似乎來到了一間位西的配殿。

殿內帷帳垂地,靜悄無聲,香爐裡升著嫋嫋的焚香。

此刻外麵分明還是豔陽高照,內中卻是昏昏無光。

一進來,絮雨便覺通體陰涼,手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眼睛更在片刻之後,才完全適應殿中這昏暗的光線。

曹宦領她到來,自己退了出去,將絮雨一個人留在這間森敞、陰暗而濕涼的配殿內。

絮雨不敢亂走,屏息立足原地等待。良久,她終於聽到腳步聲起,急忙轉頭望去。

一名宮監領著一隊人走來,手中各自捧著水盆、巾、皂、衣、襪、靴、熏爐等物。命她淨手後,剝去外衣隻剩中衣,換上新送至的一套和這些宮監相似的衣裳,重新登靴,最後從頭到腳,再用熏爐熏過一遍,這才領著她繼續前行,來到內殿,指著西壁道:“陛下之命,命你在此繪一金母元君圖。 ”

金母元君便是西王母。

以西王母為核心的女神圖,是道觀當中常見的壁畫內容。

這實是一個意外,竟會叫她來此作畫。

絮雨在愣怔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此前在畫學中,她曾聽到些關於畫院原院使因畫作觸怒皇帝而被殺的內幕。

院使就是奉命在紫雲宮內作西王母圖,不料,畫完之後沒多久,壁上西王母莫名七竅流血。

更要命的是,據說,西王母的形象是以已故昭德皇後為參照而作的。

發生這樣的事,還想從皇帝手下活命,顯然是不可能的。

絮雨回過神,遲疑了下,試探道:“可有入畫之麵容?”

宮監命她來。走到近畔一小閣內,輕輕地推開門,領她入內。

走入這間小閣,這宮監連腳步仿佛都變得虔誠起來,無聲地走到一張畫案之前,先是畢恭畢敬地朝著畫案下跪叩首,命絮雨也照做。

跪拜完畢,宮監起身,小心翼翼地揭開蒙在其上的一張錦蓋,用眼神示意她上前敬看。

絮雨目光落到案上,人便當場定住。

這是一副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舊畫了,絹麵微微泛黃,不但如此,從前大約也曾投過火爐,不但燒掉了角,還破出數個過火的洞。

畫中人是對母女。

女子宮裝,十分年輕,容貌極美,她靠坐在榻上,姿態閒逸,微微低頭,含笑正看著她腳前的女童。女童三四歲的樣子,梳雙髻,穿齊胸的小襦裙,背一隻貼金箔的錦繡小口袋。她蹲在母親身前,正在摸著地上一隻波斯白貓。

畫麵毀損已非常嚴重,但依然還是能夠看得出來,作畫之人觀察極是細致,精描細繪,用筆費心。畫中,宮裝美人眉目間的溫柔和小女孩那歡喜的神情無不栩栩,不但如此,連一根頭發絲都表現得細致入微。

她雙目定定望著案上這一副殘破的觀貓圖,一動不動,連身邊那宮監何時退出都無知無覺,直到耳中驀然傳入一道陰森森的冰冷之聲:“你哭什麼?”

她這才發覺,她是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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