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 50 章 出長安,往西北百裡的方……(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0446 字 6個月前

就在她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隻見趙中芳如遭尖針穿心,猛地直起身,睜開雙眼,麵容灰敗得如若一個死人。

他搖頭:“陛下不知情!他毫不知情!”

“全是老奴的罪!老奴對不住昭德皇後和公主,老奴死後是要下阿鼻地獄的!是老奴回到宮中,鬼迷心竅,受了柳氏的好處,更害怕不從便會殞命,故一直瞞著陛下,隱瞞至今。陛下他——什麼都不知曉!”

絮雨望著搖首的趙中芳。

“趙伴當,我不再是你從前的小郡主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趙伴當了,是不是?”

趙中芳頓住,定定望著絮雨,嘴唇微微地顫抖。

“從前每當我調皮,你想騙我聽話,對我說謊的時候,你就會眨眼睛。連你自己都不知曉吧?”

她淒然一笑:“我看到你方才和我說話,又在不停地眨眼。”

趙中芳打了個哆嗦,接著,他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公主想岔了!陛下,陛下他當真不知!”

絮雨轉頭,漫望向神道儘頭處,那高聳的封堆,片刻後,道:“趙伴當,雖然我不知曉你為何後來被阿耶趕出宮,發到這裡經受苦楚,但我猜想,應當是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我的阿娘,不但清名受到險惡之人的詆毀,如若我猜想沒錯,她至今應也未能得到安葬。她根本不在這座地宮之下!我不知她的屍骨如今棄在何方,正在如何遭受著地蟲的啃噬和咬齧。尋不到她,她便也接收不到來自人間門的香火祭祀,魂靈到了陰間門,也是一隻孤魂野鬼,過不了奈何橋,永遠得不到安息和輪回。”

她轉回頭,再望向慢慢停下抽臉的老宦官。

“你在我麵前不惜自汙,但我知你不是那樣的人。縱然你更忠心於我的阿耶,你也不會一直忍心看著我的阿娘,你曾經的王妃,遭受如此的苦楚。”

“方才你是害怕我恨我的阿耶,為了護你的主人,把全部的過錯都攬在了你的身上,是嗎?可是就憑你,怎麼可能攬得住?”

趙中芳雙臂無力垂落,人軟坐在了地上,麵容慘淡,閉目不言。

絮雨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其實這一趟,我本就不該來的。你說與不說,並無區彆。我隻是……”

她頓住。

“趙伴當,你保重身體,我會永遠記念你的好。我該走了。”

“還有,如果你也記念我曾是你的小郡主,你便當明白我的意願。少一分對你主人的忠誠,勿將我今日到來之事告訴他。”

絮雨言畢,轉身就去。

趙中芳猛地睜開眼目,艱難地膝行追了她幾步,極力叩頭:“公主!求公主不要怨恨陛下!他是有苦衷的!求公主回罷!陛下如今隻剩下你一人了!”

絮雨停步轉頭,對上老宦官那雙充滿了懇求的眼。

“阿耶有他天下,阿娘和我算什麼。”

她輕聲地道,說完,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老宦官那聲聲的哀求和莊嚴肅穆的神道皆被留在她的身後,距她越來越遠。她走在下山的道上,想著夢中的勿歸的叮嚀,想著昨夜一幕一幕,那位聖人,他伸出去卻未觸及阿娘裙裾便緩緩放落的手,他那布滿病痛與折磨的蒼老的麵顏……

忽然她看到裴蕭元如一隻敏捷的豹,身影無聲無息地自道旁的一簇濃枝後閃現而出,素來清朗不見多少表情的一張麵上此刻透著幾分擔憂之色,明澈的兩道目光望向她,和她四目相交。

她停了腳步,看著他繼續走到了自己的麵前。她極力地忍著此刻正在她胸間門翻滾煎熬的極大的情感,怕他開口問話,搶著朝他先點了點頭,截道:“我無事。”

裴蕭元一頓,再瞧她一眼,便也沒說話了,也點了點頭,隨即,他轉過身,自己先朝前而去,引她下山。

絮雨望著他丟下自己走了的背影,方才忍著的那兩汪淚,再也忍不住,自眼眶中滾落。

裴蕭元走出去幾步,未覺身後她跟隨而上,轉麵又瞧一眼,見她怔怔望著他在掉淚,一怔,立刻返回,輕問:“怎又在哭?”

他這一句問,登時勾出絮雨無限的傷心。

自她恢複記憶回想起往事的第一刻起,她深心裡最為害怕,最不願意見到的一件事,終於還是得到了確證。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她的阿耶,早就已經知悉一切,然而,他什麼都沒做,除給阿娘修出了如此一個什麼用處也無的大陵墓。

如果這便是君王的愛,那麼獲得了這愛的阿娘,未免過於卑微和可憐。

眼淚如串珠不絕而下。

在這個做過她未婚夫、義兄,如今又是她最為信任、沒有任何秘密的年輕男子的麵前,她再也壓製不住滿心的悲傷與失望,撲上去,捉住他的衣袖,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哭得不能自已。

“阿耶,阿耶,我阿耶……他什麼都知道……”她一邊流淚,一邊嗚咽,終於,艱難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裴蕭元凝視著她淚水漣漣哭得撞氣的一張麵,慢慢地,抬臂,用他的一隻掌心環兜住她的後腦勺,令她的額輕輕靠到他的肩胸之上,片刻後,半拖半抱,將她帶到了他方才出來的那一叢密樹之後。

光線一下變得昏暗。潮濕的樹葉紛披而下,滴著昨夜凝結的露水。小蟲睡飽,在二人頭頂樹枝的杈丫間門忙忙碌碌吐絲織網。腳下長得沒過足脛的草葉,將他和她靜靜垂落的衣擺慢慢濡濕。神道的方向,穿林過樹,飄來一陣隱隱的早間門鐘鳴之聲。

他就這樣將她輕輕擁在懷中,帶著她立於樹叢後的隱秘幽暗裡,為她造出一方可以任她儘情哭泣流淚的芥子世界。

不知過去多久,一片初升的朝陽照到了樹頂,透過枝葉的縫隙,或疏或密,道道金色的陽光射落,照在她仍埋他胸膛裡的一片頭頂發絲之上。

“今日我不想回那個地方了。”

她閉目,額麵依舊貼靠著他,用帶了濃重鼻音的嗓,悶悶地說道。

“好。我帶你散心去。你想怎樣都行。”

裴蕭元低頭,眼落在久久埋他胸膛裡的這顆腦袋頂上,覺被她靠壓住的胸腔之內,仿佛生出了一陣微微戰栗般的心悸,然,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不疾不徐,平穩如常。

天明時分,皇帝從昨夜的痛厥中醒來,雖麵色泛著灰白,但精神看去已是恢複得差不多了。

太醫署的醫官們數月未能受召,知是皇帝不滿湯藥之效,早就惶恐不已,不期昨夜意外再次能夠為皇帝診疾,使出渾身解數,一夜未眠,此刻仍聚在一起討論新方。

楊在恩將醫官們的意思轉呈到皇帝的麵前,發現皇帝竟沒有拒絕,不禁喜形於色。見皇帝臥在枕上,再次閉目,似在思量何事,不敢貿然打擾,隻轉頭,示意宮監將皇帝早膳取來。

這時,皇帝睜眼,命他將昨夜那畫師召來。

楊在恩道:“今早奴婢想起來,也去瞧過人了,說是已經出宮,昨夜四更時分,被宿衛宮中的裴二郎君接走,二人一道出的宮。”稟完,他望見皇帝的兩道目光投來,立刻會意:“請陛下稍候,容奴婢去傳。”

他匆匆出去,然而,等轉回來,送到皇帝麵前的消息,卻是那名叫做葉絮雨的畫師不見了人。集賢殿沒有,永寧坊的裴家宅邸裡也是無人。

皇帝麵色微微發冷,目含慍色,問裴二下落。

“至於裴司丞,奴婢也派人去尋過,衙署、金吾衛兩處也各不見人,韓大將軍也說不知。”

皇帝凝神片刻,再次閉目,狀若睡去。

楊在恩不敢出聲,屏息在旁等待。片刻後,聽到皇帝再次開口,命將袁值喚入,忙應聲退下。

午後,袁值入宮回報了他親自盤問過來的關於西平王府世子宇文峙、阿史那承平二人與那畫師的關係。

“……世子稱數年前因請那師徒二人為其亡母修繪佛塔而認得麵,此外無過多交往,所知不多。”

“王子那裡,稱是此前路過甘涼,恰師徒在裴冀那裡做事,因而認識了人。與世子一樣,亦聲稱交往不多,所知有限。”

皇帝臥於床榻,閉著眼眸,半晌不出聲,忽然開口:“把衛茵娘帶去你那裡,勿教人入眼,朕要親自審問。”

袁值一頓,飛快看一眼皇帝,口中應是,行禮後,恭敬地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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