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毫無疑問,裴蕭元有著明……(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0775 字 4個月前

馮貞平以袖擦乾淚痕,起身,走到裴蕭元近畔,壓低聲道:“裴郎君,如今朝堂之勢,你應當看得清楚。聖人隻有二子,百年之後,太子繼位,焉能容你?第一個要殺的,必定是你。康王便不同了。他早就敬慕於你,獲悉新安王拜你為師,羨慕不已。今日若非他身份不便,恨不能隨我同行,來此親自為郎君你斟酒一杯,如此方能表他心意。”

“康王叫我轉話,日後,若蒙上蒼垂憐,他僥幸能夠主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為神虎大將軍正名,令其陪葬皇陵,再立神廟,叫他永受香火祭拜,英名不朽。至於裴郎君自己,以君之才,封侯拜相,更是不在話下。”

“我今日來此見君,乃是懷著滿腔誠摯。所說之話,千真萬確,若有半句作假,若是將來食言,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最後,他一字一句,咬牙起誓。

裴蕭元聽完,起初靜默不言。

馮貞平在旁留意著他的神色,揣度著此行目的達成的可能性。

自裴家子入京得聖人重用的第一天起,馮貞平便思忖如何將他拉攏過來,或者說,暫時拉攏。

隻是自己也知,此舉希望不是很大,加上怕落人眼,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寧王曲江宴後,馮貞平開始沉不住氣了。死了一個最寵愛的兒子也就算了,最叫他不安的,是本要將孫女嫁給康王的王彰,態度搖擺起來。

就在幾天之前,在馮貞平忍不住去試探王彰的時候,他竟拿命格推脫,說什麼前些時日有高人給孫女看命,稱今歲議婚不利,想將事情推到明年。

顯然,康王因當日沉船時的舉動遭到了皇帝的厭惡,這已不是個秘密了。馮貞平懷疑王彰如今想改弦易轍,與柳策業和解——雖然這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王柳兩家無深仇大恨,有的,不過是從前因爭權而導致的不和。何況兩家中間,還有一個太皇太後可以作緩衝。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一旦王柳兩家合力支持太子,本就遭皇帝厭惡的康王想要上位,希望變得微乎其微。

加上就在昨日,馮貞平又聽聞太子妃的母家竟也想用婚姻拉攏裴蕭元,甚至,此舉好似還得到了皇帝的首肯。這叫馮貞平再也坐不住了。

莫說隻是給死了的人磕頭謝罪,就算是要他給裴家子磕頭——如果這樣就能達到目的,馮貞平毫不猶豫也會去做。

他如今迫切想要將先將裴家兒子先拉攏過來,和他一道對付柳家和當今的太子。

隻要柳家不穩,王彰自然又會乖乖找回康王。

而裴家子,他不可能不知道柳家在當年的北淵之戰中扮演過什麼角色。他和柳策業的仇是絕不可能消解的。想要扳倒柳策業,多一個像自己這樣的助力,對他並沒有壞處。

將來得皇位的,不是太子,就是康王。二選一,隻要他不是蠢人,選誰對他更有利,他會知道的。

當然,他可能也有第三個選擇,圖謀作亂。但真若有那一天,反而是馮貞平求之不得的亂局。他本是武將,如今雖遭皇帝慢慢限權,但在地方,至今還有一些聽他號令的舊部,越亂,他才越有用武之地。像現如今這樣四平八穩,一切仿佛都在道宮裡的那個聖人的眼皮子底下走著,馮貞平深感一種如被繩索慢慢捆緊雙手般的無力。

他緊緊注視著麵前的年輕人,片刻後,隻聽他淡淡道:“阿史那王子收你五千金,看來暫時無須退還了。你想做什麼,去做便是,在我職權範圍內,我不阻撓。”

馮貞平心中大喜,低聲道:“我若有所行動,必會事先叫你知道。”

他向著麵前的人拱手為禮,隨即不再停留,轉身匆匆離去。

片刻後,承平再次邁著輕快的步伐入內,為裴蕭元斟了一杯酒,雙手奉上。

裴蕭元看他一眼,沒有立刻接過。

承平注視著他,那一雙平日總是笑吟吟的眸子,此刻爍著如野獸將要撲去撕咬獵物似的興奮的精光。

“君嚴兄,我知道你想複仇。然而無論是太子還是康王,最後誰繼位,你都是沒有好結果的。”

“愚弟勸你,趁早另做打算。”

“無論何事,我會助你,在所不惜。”

承平用前所未有的嚴肅的語氣,慢慢地說出了這幾句話。

裴蕭元和他對望了片刻,拿過承平一直舉在手中的酒,一飲而儘,接著,咣的一聲,撂下酒杯,拍了拍他肩。

“早些回去睡吧。”

“我也回了。”

他撇下承平,邁步離去。

這一夜,是裴蕭元近來回家最早的一次。

他從酒樓出來,回到已三天不曾住的永寧宅。進去,走到他和她相隔一牆的院落外時,看到她那邊的燈是黑的。

裴蕭元在甬道上站了一會兒。

他心知,不可能是她這麼早便熄燈安寢。

直覺也早就告訴他,今早她說出那樣一番話,是她不會再回來的意思了。但是,他居然好像還是有點難以相信,直到此刻,仍是沒有徹底回過神來。

此刻他就這麼立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到是自己的小廝提著燈籠來了,一看到他,臉就哭喪起來,說白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在家裡住了幾天的那個姓楊的閹人和護衛都走了,還把葉小郎君屋裡的東西、畫筆顏料什麼的,全都拿走了,隻留下了侍女仆婦等人。

“我追上去問,他們也不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小郎君有跟你說過嗎?她家裡不住了,是要住哪裡去?”

她是公主。當朝皇帝唯一的一位公主,壽昌公主。

裴蕭元的心裡模模糊糊地掠過這念頭,口中卻什麼都沒說,隻邁步,朝住的地方走去,入內燃起燈火。青頭跟了進來,繼續絮絮叨叨地追問,小郎君到底什麼時候回。

“她有事,不會回這裡了。”

昨夜一夜無眠,裴蕭元此刻隻覺又倦又乏,被這小廝追問得心煩意亂,道了一句,隨即打發小廝出去。

青頭卻不走,愣怔片刻,突然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我知道了!”

“是不是她生氣了!”

“白天我就想和郎君你說了!昨晚我告訴小娘子,你不要那頂帳子,她很不高興,問我有沒有告訴你是她叫我買的,我說你知道的,你猜怎麼著?她竟立刻要我拿去燒了!要不是我不答應,一萬錢就這麼沒了!西市裡一文錢如今買三隻雞卵,一萬錢,三萬隻雞卵!卵生雞,雞再生卵,不知道能賣多少錢!蒼天!她竟眼都不眨要燒!”

“郎君,全怪你!怪你惹她生氣了!她給你買東西,是對你好!你用就是了,為何非要和她作對?”

這小廝自從得過皇帝嘉獎,近來心寬體胖,連帶著對裴蕭元也沒從前那麼敬重了,此刻說話的語氣,竟帶著幾分責備的口吻。

裴蕭元一時定住。

他此前對她的認知,仿佛一直還停留在甘涼郡守府裡她拒婚的一幕,從不曾想,她會對他有彆的什麼可能。來長安後,和她有過的幾次親密舉動,也都是他主動的,並且,事出有因。

他知她信任他,在身份被他識破後,對他也無秘密了。但他從未想過,她會鐘情於他。

然而此刻,因這小廝的一番話,當他再憶起皇帝那恨不得殺了他似的怒容,還有她今早臨走前的一番話,不由地怔了。

難道是真的嗎,她竟真的曾心悅於他,而當他清楚地知曉,卻是她告彆走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