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裴卿,你替你那侄兒來朕...)(1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5725 字 3個月前

"裴卿,你替你那侄兒來朕這裡求娶公主一事,他自己是否知曉?"

在靜默良久過後,終於,殿內響起了皇帝的話語之聲。

"啟稟陛下,目下為止,臣家二郎尚不知曉。"

皇帝揚了揚眉,輕輕地哦了一聲,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望著裴冀。

"裴卿,你莫非是糊塗了?公主如今既然歸朝了,還提從前事作甚?"

"何況,朕多少也是知道的,有些人還不知天高地厚,曾令她蒙受羞辱。朕如今不予追究,已是寬宏大量了,又何來所謂的緣分?"

雖然皇帝說話的語調是不緊不慢的,但言語之下,那種仿佛便要衝天而出的不滿和怨氣,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顯然,倘若方才說話之人不是裴冀,換作是任何一個彆的什麼人,恐怕皇帝當場已是變臉發作出來了。

"陛下所言極是,臣也知冒昧,但還是懇請陛下,容臣將話說完。"裴冀神色坦然。

“說罷!”皇帝淡淡道。

"陛下不欲臣提從前事,但臣還是鬥膽要從前事講起。年初公主來我那裡,確實受了極大委屈,一切全是臣家之過,此事我至今想起仍覺歉疚,臣那侄兒應也如是,在公主離去後,多方尋找,從甘涼出發,一路輾轉,尋到了公主舊居,無果,告身限期逼近,無奈之下,隻能暫時中斷尋人,轉而入京。隨後,也是機緣巧合,竟叫他得以和公主在長安再遇。"

"臣記得清楚,當時他寫信給臣,目的,固然是為了告知臣此事,好叫臣放心,但在他來信的字裡行間,臣還是讀出了無限的歡欣之情。"

"陛下,臣的侄兒自歲失祜後,便到了臣的身邊,可以說,是在臣的眼前長大的。他性情沉鬱,遇事持重,於少年人最難把持的'情'之一字,也是清謹律己,從無半點掛心。多年以來,臣是第一回感知,他竟會為了一人牽腸掛肚至此地步,乃至完全被她左右心緒。自那一日起,臣便明白了,臣的這個侄兒,他的心中已是有人,那人不是彆人,正是當時還是畫師身份的葉小娘子。"

"不瞞陛下,當時臣的心中,喜憂各半。喜的是臣本以為或將孤絕一生的我裴家二郎,終於有了意中之人,憂的,卻是他口拙言訥,心事又重,怕是不知何為好逑之道。後來臣獲悉陛下計劃蒼山之行,猜想小娘子或也同行,於是叫何晉來,除代臣送告罪,也想叫他替臣留意著些臣侄舉動,以便臣有所準備。臣是萬萬沒有沒有想到,小娘子的身份原來如此高不可攀。曉得公主歸朝的消息後,臣本也徹底絕了念頭,然而思前想後,始終還是放不下去。"

"婚姻者,人之大倫也。我裴家的子侄輩裡,如今隻剩他一人了,他又心係公主,臣不為他著想,誰為他著想?臣不為他儘到心力,將來去了,如何麵見他地下的父母?"

"方才陛下問他自己是否知曉,實是公主歸朝太過突然,臣知道得晚,待臣欲與臣侄商議,他又被陛下派出去辦事了。臣本打算在他歸來後議事,然而獲悉另外幾家大人皆已派來求婚使,臣不才,為表臣家誠意,先行也趕了過來,代臣侄向陛下表明求娶公主之心。等臣侄回來,知臣已代他向陛下提親,定會欣然從命。"

"陛下,臣也知,此次求親的另外幾人,皆是英俊兒郎,又無不身份高貴、家世不凡。臣自知臣侄遠不如他們。但論對公主的赤誠之心,臣侄絲毫不遜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故臣鬥膽,此行除拜望陛下,也冒昧代臣侄向公主求婚,懇請陛下裁酌,給臣侄一個機會。"

裴冀的這一番話,講得令人動容。皇帝的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神色遊移不定,正這時,伴著一陣輕微的步足之聲,一道聲音說道:"裴公有心了。"

裴冀轉頭,見是公主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向著自己斂衽行了一禮,道:"裴公對子侄後輩的殷殷之心,叫我甚是感動。我又何來如裴公所言這麼好,如此過譽,叫我很是慚愧。裴公代裴郎君傳達的一番心意,我收到了,陛下定也會鄭重考慮。裴公請起。"

裴冀趕忙還禮,又見公主向著座上始終一言不發的皇帝行一拜禮:"阿耶,也不早了,裴公遠道而來,今夜想必也困頓了,你們君臣若還有彆話,何妨明日再敘?"

皇帝目光在公主的臉上轉了幾圈,麵上露出些隱隱的不快之色,終還是忍了下去,唔了聲,喚趙中芳入內,引裴冀下去安頓。

裴冀再次叩拜過皇帝,這才隨趙中芳退了出去。絮雨依舊親自送行,送出清榮宮,裴冀再三地辭謝,絮雨方停在宮門之外,目送他隨趙中芳沿宮廊離去的背影,直到不到了,轉身向裡行去。

皇帝人依舊在方才接見裴冀的外殿裡,雙手負後,獨自在殿內慢慢地踱來踱去,聽到絮雨返回,叫他去安歇的聲音,停步,側目望來:"你怎不送他到住處,再服侍他安歇下去?"

顯然,皇帝這是對女兒方才敬護裴冀的態度感到不悅。

絮雨一笑,上來扶著他,一邊伴著,慢慢往寢殿去,一邊道:"阿耶你這話說的!年初我去甘涼,裴公待我親厚無比,如同親女。如今他遠道而來,我送送他而已,怎就惹得阿耶如此不快了?"

皇帝哼了一聲,總算不再就此說話了,然而麵色依舊帶著幾分不豫,直到絮雨將他送到榻前,又和楊在恩一道服侍他就寢,他仍是眉頭緊鎖,忽然道:"你們都出去。"

“嫮兒留下。”

楊在恩便知皇帝是有話單獨要和公主說,急忙應是,帶著剩餘人一道退了出去。

"阿耶有話,但說無妨。"絮雨站在皇帝麵前,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半晌又不發聲,輕聲道。

"裴冀今夜為他侄兒向朕提的事,你如何想?"皇帝終於發問。

“阿耶何妨考慮。”絮雨應。

皇帝大約沒料到女兒應得如此之快,起初一怔,接著,麵上再次露出不快之色:"裴冀是裴冀,裴二是裴二!嫮兒你難道連這也分不清楚?"

"阿耶,你這回叫裴二去清肅陳思達餘黨,自然是出於他身份的考慮,中他對昔日神虎軍散在各處的舊部的號召力,叫他去,事半功倍,這沒有錯。但阿耶你又派袁值充監軍使!阿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還是那句話,你這樣對他,如何能叫他真正效忠朝廷,臣服於阿耶你?"

皇帝噎了一下:"阿耶自有考慮,你不必管!"

“阿耶,你撤了監視他的人吧!”

絮雨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

"你不是想要一把收他的刀鞘嗎?何妨就由我來做阿耶的刀鞘。"

皇帝用吃驚的目光望了她片刻,才終於好似反應了過來。

"你是叫阿耶將你賜婚給他,以示阿耶對他的信任和恩澤?"皇帝雙眉立刻緊皺,緊跟著便是搖頭。

"嫮兒!是你朕唯一的女兒!裴二他就算再如何能乾,將來再如何能做國之重器,在阿耶這裡,十個他也是比不上你!"

皇帝頓了一下,想起從前那夜在城東郊野亂葬崗裡的一番對話,目光變得愈發陰沉起來。

"阿耶實話和你說吧,阿耶曾經早早就給過他機會了!阿耶曾親口問他,能不能守護你的一生,你猜他是如何答複的?他竟然不應!"

"阿耶憑什麼把你嫁給一個連口頭許諾都不肯給的男子?就因他那伯父來求婚,便將你賜婚給他,好叫他往後輕於你,以為我皇家擇婿,非他不可?"

皇帝越想越氣。

"阿耶知道你喜歡此人,那又如何?你莫犯糊塗!天下的好兒郎多的是!朕那個蘭泰就很不錯!至於裴二,他可以不忠於朕,隻要他沒有做出對我朝不利的舉動,不犯事,朕什麼都可以忍,何至於要將你強嫁給他收買他心!"

"此事你不用多想了!"皇帝重重拂了一下手,斬釘截鐵地道。

比起此刻情緒激動的皇帝,絮雨反倒顯得極為沉靜。

"阿耶,女兒確實喜歡裴二,願意和他共度一生,這一點,女兒並不否認。但阿耶若以為女兒是因今夜裴冀到來而倉促做出如此決定,那便錯了。"

她迎上皇帝投來的兩道驚疑目光。

"他為何對阿耶心存芥蒂,阿耶你又為何總是防備著他,個中內情,阿耶你想必比我更是清楚。我又何嘗不知,我在當中,未必(粉撲-兒文=!學)就能起到多大作用。但當日,從我告訴阿耶,我想好了願意回朝做公主的那一刻起,我便已做好身為公主當承擔的一切的準備。"

"我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想做什麼,我非常清楚。我願意給裴郎君一個機會,因這也如同是給我自己機會。我隻懇求阿耶,答應我一件事,等到到了阿耶認為合適的那一天,一定要為裴大將軍和百烈士追功,還他們以配得的身後之名,令他們的子嗣後裔老有所養,少有所依,在天下人麵前昂首挺胸,因逝去之人的功業而驕傲。"

"那不是阿耶你施下的天恩,那是朝廷,是阿耶你欠他們的!"

她說完,向著坐在床榻上的皇帝跪了下去,叩首。

皇帝定定地著鄭重跪拜在自己腳前的女兒,慢慢地,仿佛一隻泄了氣的球,在靜默了片刻後,麵上露出了遲疑不定的神色。

"嫮兒,你--"

他頓了一下,神情裡依舊透著不甘,"你自己也是到的!那姓裴的小子又臭又硬!你叫朕就這樣答應裴冀之求將你嫁他?朕實在是"

"不用阿耶你強行賜婚,此也絕非我意。"絮雨說道。

"嫮兒你是什麼意思?"皇帝不解地著她。

"眾家不是一齊來向阿耶表求婚之意嗎?"

"女兒方才也說了,隻是給他一個機會。到時,他自己若是放棄,女兒自然也不強求,從今往後,再不會提此事半句。"

她沉吟了下,說道。

十來天後,裴蕭元在袁值的旁監下,將用來臨時調遣天寧軍的兵符歸還,並匆匆返回蒼山之時,時令已是月底了。

這一趟差,過程算是順利。

陳思達有個本家兄弟,名陳思榮,在齊州任節度使,陳思達本是要奔去齊州共同謀事的。陳此,魏州節度使劉昌,這些年與陳家兄弟私交不斷,而劉昌從前也是神虎軍下的一名副將。

這些年,陳思達百般籠絡劉昌,又令陳思榮與其結成兒女親家,從而將兩家緊緊綁在了一起。此次陳思達兵變失敗後,朝廷命陳思榮入京,陳思榮知自己若去,必是死路,一邊尋借口拖延,一邊暗中聯絡劉昌,擬以擁戴景升朝的皇太孫李延為旗號,興兵起事。

當年的神虎軍下,多驍勇善戰之將,劉昌便是其中一個。

和陳思達不同,他對裴固向來忠誠,當年實是情勢所迫,隨大流而為之,加上陳思達這些年在朝堂裡地位顯赫,與太子柳策業等人往來叢密,他為身家前途之計著想,自然不能不依附。但每每想到從前戰死的裴固和那百同袍,心中便有些慚愧。這回收到陳思榮的起事之約,吃驚之餘,難免猶豫。從之,實非他的本願,若是不從,兩家已是密不可分,又怕朝廷容不下他。正舉棋不定之時,意外得見潛來的何晉,這才得知,朝廷派來催拿陳思榮的欽使竟就是自己當年的舊主之子。何晉轉達裴蕭元之言,勸他懸崖勒馬,勿鑄大錯,並保證,隻要協助肅清陳思榮等餘黨,朝廷必不追究他從前與陳家兄弟的關係。

劉昌雖在地方任職,但早也聽聞裴蕭元之名,何況他的身份擺著,既來勸降,立刻不再猶豫,當即聽從,秘會裴蕭元,納頭下拜,隨後,假意應允陳思榮起事,穩住對方後,領著兵馬與裴蕭元暫時接管的一支天寧軍彙合,一舉將陳思榮及其黨羽全部捉拿並誅殺。

解決這件事後,裴蕭元便馬不停蹄地踏上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