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新婚次日(中)...)(1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685 字 3個月前

與昨日為公主舉行婚儀用太極殿以表隆重和莊嚴不同,今日皇帝是在他日常起居的紫雲宮東殿內接見公主駙馬、受二人拜謝的,以表天家也如尋常人家一樣,有慈孝天倫之親。</p>

但顯然,這隻是一個美好心願罷了。座上的皇帝對著駙馬之時顯出的臉色,並不是這麼一回事。</p>

在公主和駙馬入殿,婚的年輕夫婦並肩雙雙向著皇帝行過拜禮,皇帝命二人起身並賜座後,眼睛就一直落在他女兒的身上,從她的頭到腳,又從她的腳到頭,那憐關切又夾雜著幾分無奈酸楚的目光,令人難免生出一種錯覺,好似皇帝在公主昨日出嫁前已數過她的頭發了,此刻便在檢查,她一夜過去,究竟有沒少掉一根頭發絲兒。</p>

而對著駙馬,那位此刻正端坐他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裴家郎,他老人家卻似壓根兒就沒見。直到駙馬從座上起身,向他再次下拜,負疚地為今早之事向皇帝請罪,他才好像剛留意到對方存在,目光掃過裴蕭元的臉,從鼻孔裡嗯了一聲,含笑道:“無妨,也不過就遲了半日而已。”</p>

說完,也不叫人平身,自顧轉向一旁的趙中芳,像是閒談,又像有感而發地歎:</p>

“如今的年輕兒郎啊,不得了!著是勃昂孔武,有擒龍縛虎之能,隻也未免忒嬌貴了些,略略有個頭痛腦熱,天都要塌。想當年,朕在平叛之時,當胸中箭,然而軍情緊急,容不得朕歇氣,不過叫軍醫草草拔了箭,上藥止個血,朕便立刻又上馬現身在了將士麵前,繼續領著他們衝鋒陷陣,這才穩住軍心,一鼓作氣,拿下當日戰事。這若是換成如今的兒郎子,可如何是好?不歇上三兩個月,再把婦也接來照顧他一番,朕是什麼事都做不了了!”</p>

趙中芳滿麵尷尬,駙馬依舊跪地俯身,將頭深深地低垂下去,一動不動,慌忙掩飾地咳了一聲:“陛下當年身先士卒,三軍皆服,裴駙馬想必對陛下也極是敬慕,自會以陛下為效。陛下安心,駙馬與如今那些隻識鬥雞走馬的紈絝子弟,想是不一樣的。”</p>

“趙中芳你是老糊塗了嗎?何故要提駙馬?朕自然不是在說駙馬!朕就隨便說說而已!”皇帝用強調的語氣,打了聲哈哈。</p>

絮雨實在不下去父親的刻薄,出聲將仍侍立在殿內的宮監等人全部打發了,剩趙中芳一個,隨即來到沉默著的裴蕭元的身旁,要將他從地上扶起,卻覺他身形如岩峰般墜沉,自己根本扶不起來。顯是沒皇帝發話,他自己是不肯起身的。</p>

她放棄了,跟著也跪在他身旁,將他前日傍晚於渭水邊遇刺受傷一事說了出來。</p>

“他誰也不說,強撐了一天,是昨夜實在撐不住,才被我發現,今早便迫他多休息了半日。否則他是絕不願遲半刻的。原本我還想著今日作罷,不用他入宮了,他卻不肯,執意要來。”</p>

“阿耶你什麼都不知曉,就隻會欺負人!”她心疼裴蕭元,言語自然也衝了幾分。</p>

皇帝此時卻顧不得女兒和自己說話的語氣了,他著跪在麵前的那年輕人,略帶幾分驚異地沉默了下去,片刻後,朝老宮監望去。趙中芳迫不及待地跛行至裴蕭元身邊低聲道:“駙馬快起吧!陛下叫你平身了。”一麵說,一邊扶他。</p>

裴蕭元向著皇帝再次叩首,這才站了起來,又被老宮監催促著坐了下去,聽他詢問傷情,要傳喚太醫來,忙說昨夜公主已為他叫胡太醫過傷了,今日已無大礙,無須再叫太醫。</p>

“胡太醫是驗毒傷的好手,有他給駙馬了,應當無須過於擔心。但駙馬自己還是要多加休養,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萬萬不可仗著年輕身強體健,便不當是一回事。”</p>

皇帝便是當年舊傷始終未曾痊愈,多年來,他自己又未刻意加以調養,終致傷病綿延深入臟腑,如今每況愈下。</p>

老宮監想到這裡,愈發切切叮囑個不停。裴蕭元忙低聲道謝,說自己定會小心。這時聽到皇帝發問:“是何人所為,你可知曉?”</p>

他抬目,對上皇帝投來的兩道目光,正待起身回話,見皇帝拂了拂手,一頓,慢慢再次歸座,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言畢,見皇帝麵上凝起一層隱隱的陰沉怒色,一言不發,良久,忽然說道:“此事朕知曉了。你好好養傷,暫勿將事外泄。”</p>

“臣遵旨。”</p>

皇帝再沉默片刻,轉向絮雨,神情已變柔慈:“阿耶這裡無事了。你領駙馬再去一趟德安宮和命婦院,露個臉,打發了人,便可出宮。餘下不用管。”</p>

昨日公主大婚,鳳儀宮中的小柳後卻因身染不潔惡疾,太醫言,不可與人近身,因而無法露麵,未能參與。今日公主駙馬回宮拜謝帝後,她那裡,自然也是不便入內。</p>

絮雨應是,和裴蕭元一道從紫雲宮出來,在眾禮官和宮監的引領下,徑直來到了太皇太後所居的德安宮。</p>

太皇太後身著禮衣受拜,又因年極老邁,精神萎靡,賜下預先備的賀禮,沒敘幾句閒話,人坐著,便昏昏欲睡了起來。公主便輕聲叮囑左右照好太皇太後,隨即和駙馬退了出來。</p>

老婦人慢慢地睜眼,望著前方那兩道並肩漸漸遠去的身影。</p>

“要債的……是那婦人來要債的……”她喃喃地低語,蒙翳的一雙昏眼裡,露出一縷恐慌的光。</p>

婚夫婦從德安宮出來,今日還需去的地方,便剩命婦院了。皇家的內命婦們都在那裡奉禮,相應的,婚夫婦也回謝長輩,算是正式引駙馬入皇家的一個禮節。</p>

眾命婦已等候多時,遲遲不見婚夫婦到來,便三三兩兩地聚坐一起閒談。</p>

對小柳後因“惡疾”而無法在公主大婚當中露臉,繼而也不能受婚夫婦拜謝一事,眾人背後如何議論待不得而知,此刻當眾,自是無人提及半句,話題全是昨夜的盛大婚禮以及婚夫婦今早遲遲未能入宮的事。翹首等待了許久,宮監終於到來,宣公主和駙馬抵達,氣氛一下轉為熱烈。一番禮儀過後,是公主和駙馬為眾人所設的謝親宴。公主與駙馬本無須陪伴,然而眾人空等許久,仗著多為長輩,怎肯輕易放人離開,強要將婚夫婦留下,個個摩拳擦掌,做著要將駙馬灌醉的打算。</p>

裴蕭元身上帶傷,又在吃藥,太醫叮囑不可沾酒,絮雨怎會讓他被婦人們困在這裡,了眼同行的楊在恩。楊在恩早有準備,走了上來,笑吟吟朝眾人作揖,稱並非公主和駙馬不願留飲,而是方才在陛下那裡另外得過吩咐,有事在身,不能耽誤。</p>

“蒙諸位姑姨、尊長關,我與駙馬都極是感激,今日確實另外有事,無法留下作陪。下回待尊長們得閒有機會再聚,我必與駙馬一道陪侍,好叫尊長儘興。”絮雨也笑著賠罪。</p>

楊在恩既搬出皇帝來推擋,眾人就算明知是個借口,也不好再出頭強留了,紛紛望向長公主。</p>

長公主也不知是怎的了,不像昨夜那樣會來事,早上帶了幾分心事的樣子,去心不在焉,來了後,一直也不大說話,此刻笑道:“罷了!公主與駙馬既然另外有事,那就放過了,大家勿再阻攔,咱們自己飲酒取樂便是了。”</p>

她都如此說了,餘下人隻能掃興作罷,一道送公主和駙馬出命婦院。行至院門附近,長公主忽然悄悄牽了牽絮雨衣袖,將她單獨請到附近一無人處,麵露難色,欲言又止。絮雨便問她何事。長公主長歎口氣,將心事略略提了提。原來是昨夜承平被她借機痛打一頓的事叫盧文君知曉了。女兒這兩個月也不知為何,脾性是有些改了,不像從前那樣,常常主動去找那胡兒,曉得矜持了,昨晚自己是沒去,卻暗暗打發心腹婢女去,發現竟然是真,承平的臉烏青瘀腫,等母親一回,便和她鬨了一場,又傷心哭了一夜,今晨長公主出門時,她還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肯出來。</p>

“這種事說出去也是惹人笑話,更不好勞煩公主。”長公主愁眉不展,“隻是駙馬和那胡兒不是好至交嗎?我想來想去,隻能勞煩公主,可否和駙馬說一下,若是得空,勸勸那胡兒,莫再招惹文君,怎麼的最好能叫她徹底死了心,那便是我家文君莫大的福分了!”</p>

“那胡兒若和駙馬一樣,是個一心一意的穩重男子,狼庭便狼庭,我咬咬牙也就認了,誰叫我女兒上了人。可那胡兒偏偏是個風流成性的壞種,我怎可能答應!”長公主又道。</p>

一想到那胡兒,她便恨得咬牙,後悔昨晚沒趁亂一棒子打死他了事。</p>

盧文君和承平之間的事,絮雨自是有些知曉的,隻這種是各人的私事,還牽扯到男女之情,最說不清了,她怎方便貿然過問。然而此刻長公主找到她這裡,開口相求,自是不好拒絕。況且就她自己而言,對盧文君印象也是不錯,自也希望她好。</p>

“我見機和駙馬說,叫他若有機會,去和阿史那王子講一講。隻是王子聽與不聽,我卻不知,駙馬恐也不能保證一定就能說服王子。”</p>

長公主忙道:“這我自然知曉。駙馬隻要願意幫勸,我便感激不儘了。”</p>

絮雨應下,隨即和長公主一道折了回來,遠遠地,到裴蕭元又被那一群婦人趁機給圍在了院中。婦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好像紛紛又拿他說著玩笑話。仔細一聽,竟是些虎狼之言。隻聽一個道:“駙馬果然是個偉郎君,公主往後是有福的。”另一個道:“就是駙馬往後不可日日如此,還須克製些為好。若都像昨夜洞房花燭,以公主的嬌身弱體,怕是要吃不消的。這不,今早便延到這會兒才來,叫我們這些老人家好一場苦等!”</p>

話音落下,眾婦人哄堂大笑,裴蕭元則頓立在當中,進退維穀,神情尷尬,不住地左右張望,顯然是在尋她救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