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清寂的寢殿之中,皇帝半臥...)(1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0414 字 3個月前

清寂的寢殿之中,皇帝半臥半靠在床榻之上, 臉向著床壁, 目上圍覆著一條太醫為他眼疾調製的藥帶。

關於皇帝眼目受損一事,壓得極嚴,太醫當中,也隻負責診病的兩個人知曉。至於臣下,包括寧王在內的絕大部分人,都仍不知。

公主此刻伴坐在榻旁的案前,低頭理著南衙各部相關官員送達的奏章。趙中芳領著兩名宮監侍立在旁,隨時應命。

一早起,群臣便來拜望過了。除了回事,更多的,是表達對皇帝陛下節哀振奮保養龍體的殷切盼望。公主代皇帝麵見群臣,並宣達上意,追贈康王為惠懷皇太子,喪事一應以太子之禮備辦,並聘弘文學士盧嵐亡女為冥婚太子妃,一人合葬。朝臣即刻起服喪,發喪後除。原太子廢為庶人,以庶人禮下葬。命寧王領著王璋、崔道嗣主持操辦一應喪儀以及冥婚之事。

在群臣領命退下後,韓克讓獨受皇帝麵見。

他立在一道鮫珠隔簾後,正向著內中的皇帝回稟由他主掌的抄家以及追緝餘黨之事。

柳韋兩家抄家搜檢,錄得房屋三百餘間、田產萬傾,另外金銀珠寶絹帛銅錢,折合共計不下一千萬貫,幾乎抵得上聖朝上年國庫所得的半數。

這些照公主之前下達的聖意,一半將入戶部,用在今歲遭災的河南、淮南兩地百姓的錢糧補助之上,一半入內庫,備軍資之用。

柳韋本家以及族親當中的不赦者,共計兩百餘人皆已伏法,其餘入獄,待大理寺裁罪之後流放南越等地。

各衛之下此次空出來的諸多缺位,諸衛也已統計出來,一並上呈,待皇帝預覽並重新委任補足。

稟完常事之後,他略一遲疑,跪地,隔著擋簾,向著榻上的皇帝叩首。

“臣另外也要請罪。韋居仁當夜提前逃跑,下落不明。臣在城中四處搜尋,但目前為止,仍不見伏罪。或許……”

他略一頓,微微抬目,飛快看了眼對麵簾內的公主。

“叫他趁亂已逃出長安,也有可能。”

“不過,”他繼續說道,“臣將繼續多方搜查,遲早必會將他繩之以法。”

皇帝仿佛在聽,又仿佛入定。半晌過去,忽然發出一道低問之聲:“駙馬呢,來了嗎?”

絮雨轉頭望了眼皇帝。

“臣受召入宮前,遇到夜巡回來的駙馬,和他一道來了。他人就在外。”

皇帝動了下,彎紂撐身。絮雨急忙攙扶,在皇帝的背後填上靠枕,再往他膝上壓蓋了一幅薄毯。

皇帝坐穩身。

“都下去。傳見駙馬。”

韓克讓應是,行禮退下。趙中芳帶著宮監也退了出去。

皇帝摸索了下,握到絮雨手背,輕輕地拍了拍。

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絮雨還是明白了。她依皇帝之意,慢慢也退了出去。

在廊道裡,她遇見了正往裡行來的裴蕭元。

昨夜後來他是何時走的,她渾然不覺,隻在醒來後,發現自己獨自被裹在了被衾裡,才知他已出宮。

他正邁步入檻,身形莊凝,微垂眼皮看路,眉峰間帶著他一貫的軒正之氣,看起來並無任何異樣。然而絮雨直覺,他應是帶了些心事,若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某種思緒裡,連她停在廊柱後,他也未覺察,直到快走到她的麵前了,方驚覺,猝然停步。在頓了一下後,很快,仿佛想起什麼,他到了她的麵前,低聲解釋起來:“昨夜後來我見你睡著了,想起來我另還有事,便……”

“無事。” 絮雨搖頭,截斷他的話。

“阿耶在等。你去吧。”

他望了眼她走出來的方向,點頭,邁步才去,絮雨忽然又道:“等一下!”

她走到他的身邊,微微仰麵,望著他的眼,遲疑了下,輕聲說:“阿耶剛醒來……無論何事,還望你多擔待些。”

在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縷擔憂之色。

裴蕭元朝她微笑點頭:“我知道。放心吧。”

在身後她的目送之下,他走了進去。

皇帝眼目受損一事,他第一時間便得知了。

入內,他停在了隔簾之後,視線穿過麵前珠簾,落到對麵榻上那道一動不動的側影之上。

看著那側影,慢慢地,他正要下拜行禮,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怎麼,你在看朕?”

伴著這語氣平淡的話聲,皇帝朝著裴蕭元的方向,轉過來臉。

如同兩道目光已穿透蒙布灼灼射來,一種不怒自威之感,陡然在這一刻迎麵撲來。

裴蕭元一凜,斂目行禮如儀:“臣裴蕭元,叩見陛下。”

“進來。到朕的身前。”

皇帝靜默了片刻,將臉轉了回去,再次說道。

裴蕭元依言穿簾入內,在自己左右兩隻靴步交錯落地所發的異常清晰的響聲中,來到了皇帝的身前。

“朕的兩個兒子都死了,就在短短幾天之內。”皇帝開了口,語氣此時還是平靜的。

“一個是遲早的事。縱然朕原本也想過,將來如何留他一命,叫他能夠活到老死。但若實在做不動,朕也是沒辦法,看他自己造化了。另外一個……”

他停了一下。

“他固然無知驕狂,愚不可及,但罪不至死。他卻也這樣死了。”

“是誰殺了他?是誰?”

皇帝再次緩緩轉臉,朝向裴蕭元。

“裴一,你和朕說說,你以為是誰?”

隨著皇帝話音落下,殿內寂靜得猶如針落可聞。

“臣愚昧。臣不知。”他應道。

皇帝沉默了一下。

“人人都把罪歸到太子和柳策業的頭上。就他們?”

他輕哼一聲。

“他們若有冒這種險的膽,也就不用等到如今才謀劃如何要朕這條老命了!”

“阿史那以為串通文君那丫頭,就能瞞天過海?朕不信,事怎會如此之巧!當日,人是在你邊上沒的,朕更不信,此事你半點也不知曉!”

“康王之死,是不是和阿史那有關?”

皇帝說完側耳,然而半晌過去,半點應聲也無。

他那瘦削而深陷的麵頰上漸漸顯出一種極大的、卻又受到了克製的憤怒,點頭,寒著聲道:“朕的兒子,便是罪當殺頭,也隻能是朕自己動手。”

“這幾日已死了太多的人。朕之所以單獨問你,是不欲將事再擴開。你不說,那朕便隻能去審彆人了。文君!阿史那!一個一個,朕不信問不出來。”

皇帝轉臉向外,呼趙中芳去將袁值喚來。

趙中芳入內,應承後,低著頭,慢慢地朝外走去。

“不必了。”

裴蕭元忽然發聲。

“人是我殺的。”

他向著皇帝俯首下拜。

趙中芳驚得停在了原地。

皇帝慢慢繃緊腰背,一掌直直地按在了榻麵上,撐著自己身體。

“裴一,你可是駙馬!公主嫁你才多久?你做出這樣的事?”

皇帝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想清楚沒,此言是為何意?你若以為替彆人擔罪,朕便會受你蒙蔽,你未免也太小看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