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當絮雨趕回到崇天殿,殿內...)(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7967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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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絮雨趕回到崇天殿,殿內火勢已是起來了, 濃煙正在不停地從殿門裡往外冒。曹宦指揮著宮監運水撲火, 今夜宿衛皇宮的許多宮衛也陸續趕來,加入撲救行列。隻是水源有限,殿內處處油漆彩畫,帳幔張懸,加上殿基高聳招風,起火後,非但控製不住,反有越來越大之勢。煙濃得人也無法順利入內潑水了。曹宦又駭又急,看見一個宮監抱著水桶不敢靠近,跳腳大罵,上去踹了一腳,自己抱水領頭待要衝近,才到殿檻,被一陣突然冒出的熾熱煙火逼得後退,頭發和眉毛轉眼燎焦。正一邊咳嗽,一邊手忙腳亂地撲打著身上的火星子,發現絮雨到來,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撲跪在地。今夜那帶著周鶴來此的領隊更是惶恐不已,也奔了過來,跪地請罪。 周鶴入殿後,起初對著壁畫立了許久,並無半點異樣,隨後他說看不清楚,請求將火杖靠得近些。附近一名舉火者便照他所求走了過去,怎知他身上衣物夾層裡提前填抹厚厚熒粉,這是一種用來作畫以獲得黑暗中顯形功效的特殊料粉,但因極容易著火,甚至保管不當便會自行起火,故畫院用得不多,平日也由專人保管,沒想到竟被他利用身份竊出。他看去毫無異樣,火杖近,纏貼而上,一下便引燃了熒粉,帶著火,又衝向近旁的道道帷幔。 他身戴枷鎖,又是個畫官,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誰料想他會做出如此的事,熒粉撲上帷幔,當時殿內隻有兩二人,在製住了裹在火裡發瘋般狂奔的周鶴後,其中一張帳幔上的火苗上卷過快,迅速往上蔓延,終還是撲救不及,導致蔓延開來。 周鶴還沒有死。他渾身焦黑,倒在地上,人已被火燒得麵目全非。因為巨大的痛苦,正在不停地抽搐。 “周鶴,相識之後,我自問並未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何要如此做?”絮雨注視著地上的人,問道。 他慢慢睜開眼,當看清是誰人後,嘶聲大笑,隻是喉嚨已被煙火熏壞,聲音聽去,極是怪異。 “公主,你是在指責我背叛你了嗎?”他自喉嚨下吃力地發著聲音。 “我五歲起隨先父畫,啟蒙讀書,思慕往先諸多聖賢,雖不才,也知投死為國、天下己任之理。景升變亂,我當時年幼,隨家父顛沛流離,幾次死裡逃生,目睹民生之苦,親曆世情之艱,更是立下有朝一日報效朝廷、展我夙願之誌。然而我的出身,決定了我的前途。我被迫聽從父命,也走上了畫道。做一個宮廷畫師,這本是我這一輩子能看的見的全部前程了。” “然而,在變亂結束,我父親因丁白崖而無辜蒙受牽連之後,我便徹底明白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過來。宮廷畫師算個什麼東西?就算能做成葉鐘離第二,官居翰林,又能如何?雜官!永遠隻是一個流外雜官,憑幾分奇技淫巧娛人罷了,連和正官們一道立在一起上朝的資格也無,更遑論議政,一展抱負。” 他僵硬地轉動著脖頸,竟然自己咬著牙,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十幾年啊,我在長安這個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做著卑賤的畫匠,不放過任何一個結交人的機會, 唯一的夢想, 就是能夠考中進士,以此入朝,實現我的抱負。這些苦楚,公主你是不會知道的。” “我耗費莫大的心血,為朝廷畫出了這一幅壁畫。它畫得不好嗎?當日我求公主,許我一個參考的機會。我沒有請求公主薦官!隻是一個參考的機會,這難道也過分嗎?對公主你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張口一句話而已!可是,你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我!公主,你當真有心提攜我?” 絮雨吃驚,終於領悟了過來。 “科舉有製,考試在即,以我身份,我怎能憑空直接薦你參考?況且,我當日固然沒有答應,但改薦你入了國子監。隻要你的章能入宗師之眼,何愁不能將來參考?” “將來?” 周鶴冷笑。 “我空有滿腹才,寫的章,誰看了不稱讚好,考了多年,卻始終名落孫山。世溷濁而嫉賢兮!和當年的丁白崖一樣,心存魏闕,卻都因為沒有背景,章便是作得再好,又如何能入那些宗師的眼?更何況,公主你知鄭嵩,他也是國子監的宗師之一,就是他,評我章繁浮,一言斷了我的考途!如今公主你卻叫我再去他的手下和那些子競考?這不是笑話,是什麼?” 絮雨看著歪歪扭扭立在自己麵前的周鶴,慢慢搖頭,“所以,太皇太後當日許你以官,你便答應了下來?” 周鶴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神情,“你不能怪我……我本也不想的!當時我雖已照吩咐,張掛起了遮帳,但那日,公主,你若是答應了我,我便會改主意的!是你自己不給我機會!是公主你逼我的!” 絮雨不答,目光望向他身後的崇天殿。 崇天殿主體多為木構,火勢既起,怎可能輕易撲滅。眼見煙火已上卷到了中層,人無法入內,此殿是保不住了,裴蕭元和今夜的宿衛將軍一道指揮人將全部救火人分作數隊,各負責接力運水、沙土,或專門撲打,截斷火場,避免火勢繼續蔓延燒到附近相連的殿樓。起初亂哄哄的場麵歸於條理,所與人都在緊張忙碌地各司其職。 “所以,你今夜做如此激烈的舉動,不惜自殘,又是為了何故?” 周鶴扭頸,看著身後那已完全籠罩在了滾滾煙火裡的殿門,怪笑。 “公主,你以為,你當日賜我一個來此作畫的機會,便是莫大恩賜,我當感激涕零?你錯了!我早就恨透我這畫師的身份!這個天下沒有公平!我憑什麼,隻能做一個畫直?李延事既敗了,我全部的希望也沒了,世上還留這一幅畫做甚?不如燒個乾乾淨淨,去我身上一切恥辱印記,下輩子,我再不碰畫筆一下!” “你這瘋子!狂徒!罪該萬死!在公主麵前,竟還敢如此口吐妄言——” 曹宦在旁厲聲怒叱,叱聲越大,周鶴笑聲越大,癲狂的影,映著他身後的熊熊烈火,詭異至極。 “周鶴,你自詡懷才不遇,你可有想過,山外有山,你屢考不中,不得賞識,有無可能,就是因你章才乾,本就沒有你自以為的好?” 絮雨忽然說道。 周鶴一怔,頓時止笑。 “想躋身仕途,做人上人,並沒有錯。世情固然溷濁,天下無真正公平可言。但可笑如你,口口聲聲,稱要報效朝廷,心係天下,實則,你不過就是一個利欲熏心之徒,你有何臉麵,敢以丁白崖自比?” 她再望向那已完全被煙火吞沒的壁畫的方向。 “此畫也是葉公心願所寄。燒了也罷,出自你手,是對他和天人京洛圖的羞辱。” 周鶴麵露不知是痛苦還是羞慚的怪異神色,張了張口,卻是發不出聲,忽然全身發抖,又撲跌在了地上。 因傷勢過重,當夜,周鶴便在□□和呼號聲中,死在了牢中。崇天殿裡的這場火也燒了一夜,天明方熄。唯一的慶幸,便是昨夜現場組織得當,火勢不曾失控,附近的羽雲樓等,除留了些煙熏過後的痕跡,皆各完好。 天亮,宮門在隆隆的街鼓聲裡照常開啟。眾多官員聞訊趕來,遠遠地聚在用拒馬隔開的殿前廣場裡。當親眼看到這一座雄偉巍峨的宮殿一夜之間變作殘架,焦黑的廢墟之上,隻剩緩緩升騰的餘煙,無不扼腕歎息。 崇天大殿名是為慶聖人萬壽而建,實卻是比照從前的永安殿所立。 從不曾有人明說,然而,人人心知肚明,殿中,那一幅天人京洛圖,是這座大殿的核心,是當今聖人治武功的一個象征符號。 誰會想到,通天大殿,傳奇之畫,竟如此毀於一個小小畫師之手,何其諷刺! 燒在皇宮裡的這一場熊熊夜火,也驚動了整個長安。 第二天,崇天殿昨夜意外走水,內中壁畫也隨之毀於一旦的消息不脛而走。居在鴻臚寺會館中,正翹首等待慶典到來的各國王使聞訊,無不大失所望。坊間百姓,亦是議論紛紛。 為了迎接將士凱旋,長安各家各戶近來都在準備燈籠和彩布,預備到了那日,門前張燈,窗簷係彩,共賀盛典。朝廷也於數日前發,到時全城宵禁解除二日,百姓可通宵狂歡,以彌補去年和今年因戰事取消的元宵燈節。消息傳開,滿城歡呼,那些正當年華的少年男女,無論朱門貴族,還是蓬門小戶,無不呼朋喚友,早早便約好結伴遊玩。到時長安將會如何熱鬨,可想而知。眼看喜慶的濃厚氣氛一日勝過一日,突然發生這種意外,便如頭頂忽然籠上一層陰影,難免叫人聯係起許多年前永安殿的過往。雖然無人膽敢明言,然而街頭巷尾,眾人談及此事,總是歎息不已。 不過,這些都還次要。 因為這個意外,最頭痛的,還要數禮部。 將士正在凱旋途中,離長安越來越近,不日便將抵達。慶典隻剩半個月的時間了。 在皇宮丹鳳門和鐘鼓樓前,預定的獻俘禮結束後,按照計劃,皇帝將在崇天殿賜宴、獎賞功臣勳將,以及,又新添一項極為重要的流程,昭告天下,宣李誨為皇太孫。 如此重要的場合,絲毫不亞於獻俘。崇天殿一夜之間突然化作廢墟,該安排到哪裡,才最為合適?([(Xiao jia ren.)])? 地點的選擇,其實也不算最難,如宮中長樂殿、明光殿等,場地不小,皆可容納,重新預備,雖倉促了些,但隻要人手足夠,不是問題。 最關鍵的一件事,是那一幅天人京洛圖。 先不說長樂殿、明光殿等地方有無適合作畫的位置,即便有,半個月內可能完成?記得當年葉鐘離作那一幅壁畫,也費時月餘。 禮部尚書帶著一眾人,尋到剛回朝的宰相裴冀,認為最穩妥的法子,是在幾個備用的選擇裡儘快定下新的慶典場合,以便著手準備各項事宜。 至於那一幅壁畫,雖然眾人一致認定,最合理的處置就是舍棄,但這種話,卻不是他們敢說的。 今日一早,便有傳言自宮中流出,皇帝對昨夜崇天殿連同壁畫被焚一事反應平淡,聽到回報,沉默片刻,隻道了一句“燒便燒了,天意使然”,此外彆無多話。但鑒於皇帝性情古怪,臨朝至今二十載,敢說自己不會誤聽他話的大臣,恐怕沒有幾個。 他越是反應平淡,大臣反而越是猜疑。畢竟,壁畫對當日場合的重要不言而喻,那是他功業的象征,就此缺失,他心裡真正如何做想,誰也不敢確定。 這絕非可有可無的小事,尤其,又撞上了李延和王家一案,更需慎重,一個不好,恐觸逆鱗。 “故我等不敢妄做決定,隻選了幾個可用的場地,請老宰相過目,看哪裡最為適合。另外,壁畫之事,也想請教老宰相,不知公主是否另有決斷?” 裴冀看著官員呈上的備選宮殿名錄,正聽著他們述說各殿的情況,忽然,外麵傳來通報聲,道駙馬來了。 眾人忙暫停,起身相迎。 裴蕭元走了進來,朝座上的裴冀行了一禮,再與禮部眾大臣略略寒暄過後,道:“公主已有定奪,場地改鎮國樓。” 眾人麵露訝色。裴冀若有所思。 “另外,關於壁畫,”裴蕭元頓了一下,望向眾人。 “公主說,壁畫不可或缺。她領直院畫師負責此事。” “她叫我轉告諸位,儘管放心,慶典到來之前,畫一定能夠完成。” 公主將親自在鎮國樓重作天人京洛圖的消息,再次傳開。 畫作在鎮國樓內,沒有了宮牆的阻擋,便意味著往後,尋常的長安百姓,也將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一幅傳奇的名畫。 它最早出自傳言已乘龍升天作了仙的的葉鐘離之手,驚世絕豔,然而,在留給世人一個驚鴻一瞥般的匆匆背影後,便與它曾見證的立於巔峰的偉大長安一道,消失在了金戈馬蹄的踐踏和滾滾的戰火之中。 而今,二十年後,一波二折,昔日的絕世名畫,最終竟以這樣一個方式歸來,誰又能夠料想? 接連多日,坊間茶舍酒館,無人不在談論此事,無人不盼畫作能成,萬眾翹首期待,此前因了崇天殿起火一事帶來的陰影,更是一掃而空。 崇天殿大火過後的第二天,絮雨將小虎兒交托給賀氏和裴蕭元,自己便來到了鎮國樓,開始閉門作畫。 鎮國樓造式和宮樓相同, 壁畫體量幾與原作無二。半個月不到的時間, 她一個人是無法完成全部畫作的。按照她的計劃,她將負責勾線,完成後,由宋伯康王春雷林明遠等人一道共同參與上色。 時間太過倉促,經手的人也多,出來的最終畫作,或將遠不及二十年前阿公的原作,更遑論超越。 但,她必須要去做這一件事。 留給她的時間極是緊迫了。短短七八天內,她必須完成全部的勾線。這是一幅壁畫最核心的骨架,也是最難的地方。從構思布局開始,到細節的落實,每一條隨風而動的衣褶,每一道山川峰石的褶皺,都必須畫到她力所能及的最好。 鎮國樓裡,她以極大的激情作畫,不分日夜,完全地進入了忘我的境界。餓了,便吃幾口婢女送來放在一旁早已冷去的食物,倦了,便在近旁設的一處臨時休息地合眼片刻,從夢中驚醒,爬起來,抓起畫筆繼續再畫。即便是在短暫的夢境裡,她也是化作飛天,翔遊在畫卷之中,徹底和它化為了一體。 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沒有半點猶豫。 隻要有實現的可能,她預想中的這一幅畫,便必須出現在即將到來的慶典裡。 不是為了替她的父親歌功頌德。他功業如何,是否當得起中興君主之名,不在這一幅畫,悠悠千年,後人自有評說。 便如她的阿耶得知崇天殿失火後,說的那句話一樣,天意使然。她想為這個慶典做一件事。 她想要用這一幅曾見證過聖朝巔峰榮耀的畫,去迎接凱旋的將士。讓他們每一個人,在走進開遠門的那一刻,便都能看到長安和以長安為中心輻射出去的每一寸聖朝的土地,壯麗如斯,永受天神之祝福。 他們和這一次,以及從前再也回不來的每一個人的血,都不曾白白地流。 朝代會興亡,君主會更替,人更有壽極。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的名字,也注定無人知曉。 但,昊天之下,山會銘記。 長安,也會銘記。 在幾乎接連畫了五天之後,第六個深夜,絮雨太過疲倦,一直抬舉著的手臂酸得如要折斷,眼皮不住沉墜,人立在為方便高處作畫而搭的架上,頭重腳輕,一陣暈眩之感襲來。 她知自己必須要休息了。 她下了架,叮囑楊在恩,到五更,她若自己沒醒,叫醒她,隨即入了休息室,和衣躺下,頭才沾枕,便睡著了。 她睡得極沉,不知時辰。五更的晨鼓響起,也沒有驚動她。 當一覺睡飽,她茫然睜眼,發現外麵天已大亮。 明媚的一道春日朝陽,從卷簾漏出的縫隙裡照入。她猛地驚坐起來,翻身下榻,開門看見守在門外的楊在恩,禁不住大怒,叱道:“不是叫你五更叫我嗎?為何不從?” 她從未對身邊的人發過如此的怒。這一次,實在控製不住。 留給她的時間真的太緊了,緊到每一個時辰,都有預定的畫麵必須完成,隻能提早,不能拖延。 “公主息怒。” 楊在恩受叱, 非但沒有驚慌, 麵上反而露出不同尋常的一絲喜色,躬身向她賠罪後,輕聲道:“公主你去瞧瞧,誰來了。是他老人家不讓我叫公主的。” 絮雨一呆,忽然反應過來,狂喜,拔腿便往大殿奔去,衝到了殿門前,停下腳步。 高高的畫架之上,立著一道她熟悉的老者的背影。他手執畫筆,微微仰頭,接續著她昨夜停下的畫麵,正在聚精會神地勾畫著線條。 “丫頭,睡醒了?” 葉鐘離轉臉,手中依舊端筆,朝絮雨微笑點頭。 “阿公出長安不遠,在路上聽說了崇天殿的事,想著你或需要幫忙,便回來了,好給你打個下手。” “阿公!” 因了極大的激動和欣喜,絮雨眼前模糊了。 她哽咽出聲,隨即又飛快抹淚,不再說話,入內,從工案上拿起了另一支畫筆,攀上畫架,來到了葉鐘離的身邊,加入一道作畫。 葉鐘離是今晨五更入的長安。 據說,那位已消失了二十年多年的老神仙葉鐘離竟突然現身,和公主一道,為鎮國樓作那一幅天人京洛圖。 這新的消息一經傳開,長安坊間徹底為之沸騰。若不是鎮國樓的周圍暫設保護,閒雜人等不得靠近,隻怕半城的人都要湧來圍觀。雖暫還不能目睹壁畫真顏,但對即將到來的慶典,長安民眾變得愈發期待。 外麵,那全部的喧騰和熱鬨,都被擋在了鎮國樓的大門之外。 絮雨一心撲在壁畫之上,和阿公一道,師徒二人合力,進展也意外得順利。 終於,最後的一刻到來了。 前夜,壁畫將成,隻剩最後兩筆。 在阿公帶著鼓勵的目光注視中,絮雨提起畫筆,蘸料,為壁畫中央的昊天大帝點染目睛。 完畢,她慢慢轉過頭,看見阿公雙手負後,立在她的身後,正在靜望。 阿公看的,不是這一幅曆儘劫波、在多年之後,由師徒二人合力重又獲得生命的壁畫。 他目光所望,分明是她。 阿公一句話也無,然而,在明亮的燈火映照下,她看得清清楚楚,阿公的眼裡,閃爍著無比驕傲的光芒。 此時此刻,在她的腦海裡,不禁又浮現出了許多年前那個城破的時刻,他在春深的細雨裡為她取名,抱起她離開煙火長安的那一幕。 她撂了筆,轉身撲到阿公懷裡,抱住他日益衰瘦的身軀,想到分離又將到來,傷感無限,不禁垂淚。 葉鐘離安慰著她,見她久久不肯抬頭,便道:“丫頭,你畫的這一幅,可比當年阿公自己畫的不知要好上多少。阿公沾了你的光,到時候,咱們讓天下人都看得掉出眼珠子來!” 絮雨抬起了頭,“阿公,你取笑我!都是你的功勞!” 葉鐘離笑著搖頭,接著,抬手為她擦著臉上的眼淚,歎氣:“都這麼大的人了,說哭就哭。阿公都要替裴家兒發愁了。我瞧他不大會說話的樣子,這日後早晚,他可如何哄你才好——” “阿公!” 絮雨終於破涕而笑,不依地嚷了一聲,這時,她看到在殿門之外的夜影暗角裡,正悄然立著一道身影。 趙中芳略吃力地跨過門檻,走到了葉鐘離的麵前,恭敬地行過一禮,道:“陛下有一物,命我轉交葉公。派去追的人沒見到葉公,未料是葉公回來了。” 他從身後一名宮監手上托的盤中小心地捧了一樣用素巾包裹的物件,呈到了葉鐘離的麵前。 看得出來,葉鐘離應有幾分費解。遲疑了下,接過,打開素巾,慢慢露出來一支女子用的金簪。簪身洗儘曾裹它的汙泥,在明燈的映照下,靜靜地爍著如新的金光。 絮雨看到的第一眼,便認出了出來,難過之餘,不由也覺幾分意外。 這一根曾戴在阿娘發間,也染過阿娘血的簪,在出土後,便一直藏在阿耶的身上,片刻也不曾離身。 她不知是何時,又是何等的情境之下,阿耶竟肯做出這樣的決定。 是他對丁白崖當年舍命保護過她阿娘的致謝嗎? 還是丁白崖比他,更有資格得到它的陪伴? 她的眼,不覺又開始發熱。 “此為昭德皇後遺物。” 趙中芳低聲說完,向葉鐘離再次躬身,行過一禮,便後退,轉身,慢慢出殿。 葉鐘離將簪子裹回原狀,來到了隨身所負的行囊前,小心地將它和遺骨放在了一起,重新紮上包裹後,他默默地望了片刻,輕輕拍了下它,便仿佛是在和他曾經的愛徒說了句什麼話。 他的神情複雜,似欣慰,又似帶了幾分釋然。 “丫頭,我本欲往東都,不想裴冀卻來了這裡。他說有好酒,約我同飲。阿公耐不住酒蟲勾引,趁月色正好,這就去討酒喝了。走之前,須再趁機笑話他一回,這把年紀,竟又重入廟堂。壟畝之人的福,終究不是他能享的。” “你也去吧,勿叫人等久了。” 片刻後,他抬頭,笑著說道。 絮雨走出了鎮國樓。 裴蕭元立在鎮國樓外的高階之下,正在等待著她。 他已經十來天沒見到她的麵了。從她入鎮國樓作畫的第一天起,她閉關不出,也不許他去探望打擾。他隻好從命。知她今夜結束,早早便來這裡等待了。此刻終於看到她的身影出現,他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忍不住,接著,又將她輕輕攬入懷裡,抱了抱,這才放開,端詳起她。 裴蕭元太想她了。 這半個月,於她,大約是烏飛兔走,恨不能一日有二十四時辰。但於他,卻是度日如年,漫長無比。 即便是在如此朦朧的月光下,也看得出來,短短十來天,她便瘦了不少,臉愈小,顯得雙眼愈大,我見猶憐。 “很累吧?馬車就在路口。等下上去了,你便睡覺。” 絮雨起初沒有開口,任他牽了手,將頭微微靠在他的肩上,被他帶著,安靜地行了幾步,忽然道:“我想走走。你帶我走走。我不累。” 她說的是真的。 獻俘禮在即,壁畫完成。 身邊的男子,年輕而英俊,是她心中的情郎,兒子的父親。 這個寧靜無比的暮春深夜裡,月影朦朧,如夢一般,籠在了她的頭頂之上。 一切都是恰好。 她不覺得累。 她想走走,在這個晚上,隨便哪裡都行,隻要和身邊的人一起。 裴蕭元停了步,看她一眼,目光微動了下,便召來近旁的一名隨從,低低吩咐了幾聲,那人迅速離去。他再屈指,壓在唇上,打了聲呼哨。 月光下,一匹油光閃亮的黑色駿馬昂首揚蹄,向著二人跑來。馬蹄輕踏地麵,發出嘚嘚的清響之聲。 是已痊愈的金烏騅。 他將絮雨抱上它的背,自己也跟著坐了上去,和她同騎。 馬鞭輕抽了下金烏騅。它邁蹄,向著不遠之外的開遠門行去。 廣告是本站能長期運行的根本,關閉廣告之前,請點一次廣告。 完整要請進入笑_ィ圭人_小-說。 ,前需關閉廣告攔截及退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