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季夏才過,蟬鳴未歇,至晌午仍是熱得叫人心煩。
褚瑤坐在竹簾半卷的窗邊,低頭縫做著一件雪鍛單衫。
這匹料子原是陸少淮買了送與她做衣服的,她舍不得穿,總覺得自己深居內院很少外出,不必穿這麼貴重的料子,於是打算給陸少淮做一件單衫,餘下的布料再給兒子做幾件短衫。
兒子再有兩個月要滿周歲了,眼下還不會走路,倒是會站了,舉著小手站得左搖右擺的,煞是招人喜愛。
一想到兒子,褚瑤的嘴角便不自禁上揚幾分,隻是又忽然想到夫君已多日未曾歸家,難免又心神不寧起來。
心緒一起一落,神思也不在針線上,才縫了幾針便被紮到了手。
秀眉微蹙,她捏住被刺破的指腹止血,彆過臉去,目光落在了窗外,看到她的婢女知葉抬手擋著陽光,躲進廊簷下,循著庇蔭一路小跑,閃身入了房中。
夏日的暑氣將她的小臉蒸得通紅,鼻尖冒出細密的汗珠來。
“少夫人,奴婢聽前院人說,郎君回來啦!”
知葉方十三歲,不甚穩重的年紀,有著少女的活潑與一驚一乍的可愛。
褚瑤欣喜地站起身來,很是鬆了一口氣:“夫君終於回來了!”
前些日子她的夫君陸少淮出城采購藥材,才去不久,晉陽王的大軍便到了綏州城,將八個城門並一條水道全部封堵。這些日子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一旦城門失守,兵過如篦,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比起這天大的事,褚瑤還是更是擔心出門在外的夫君,外麵亂得很,不曉得他吃住可還順遂?有沒有受到為難?
寢食難安了多日,如今得知他終於回來,褚瑤心上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擱下針線,將裙上的細碎布屑都拍了去,又撫了撫發髻,叫知葉瞧瞧亂不亂,知葉抿嘴笑著說不亂,褚瑤嗔她一眼,提裙邁出了房門。
“外麵怪熱的,奴婢給少夫人撐傘……”知葉拿了傘追上去,可她的少夫人腳底像生了風似的,總比那傘快上一寸。
烈日流金,花木扶疏,褚瑤帶著知葉一路穿花繞樹,順著遊廊進了前院,還未至正廳,便聽到那裡傳來陸夫人喜極而泣的聲音:“我兒終於回來了,叫為娘仔細瞧瞧,我兒瘦了好多,這幾年在外麵可是受苦了……”
褚瑤心下有些疑惑:幾年?陸少淮這次在外的時間雖久了些,可算來不過半月有餘,怎的就變成了幾年?
撥開蔽目的一枝海棠,褚瑤瞧見了廳堂內的光景。
堂中一派熱鬨,陸夫人熱淚盈眶不能自已,陸員外捋著胡須一臉欣慰,陸家長兄與兩個妹妹亦是喜悅異常,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年輕男子背影清瘦,扶著激動得幾乎站不穩的陸夫人……
這般景象,像極了一場久違的重逢。
褚瑤知道,那個男子該是自己的夫君陸少淮,可是不對,她覺得不對……
縱然這三年她與陸少淮聚少離多,但
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人,他們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她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陸少淮並非是與自己共枕了三年的夫君……
堂中那人扶著陸夫人坐下,褚瑤得以瞧見他的側臉,竟有著與自己夫君七八分相似。
可褚瑤確認他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是誰?
褚瑤茫然站在原地,被撥開的海棠枝葉彈了回來,葉尖像是一片尖利的薄刀,劃向她的臉頰,身旁的枝葉忙呼:“少夫人小心!”
這一聲也傳到了廳堂,堂中的人紛紛側目,往她這邊看來。
褚瑤便也瞧見了那人的正臉。
果真那清俊的五官與她的夫君像極了。
臉頰傳來一絲痛意,她本能地撫摸了一下,餘光瞥見指尖染上的紅色,人便暈厥了過去。
她自小就有這見血就暈的毛病,所以平日裡很是注意,儘量不讓自己見到血色,隻是今日一時恍惚,才出了錯。
好在這毛病發作起來雖然快,但對身體沒有什麼影響,一盞茶的功夫也便醒了。
此時已經身在花廳,知葉見她醒來,忙將準備好的茶水遞了過來。
低頭抿了幾口,便聽見陸夫人說:“知葉,你先去外麵候著,我與瑤兒說幾句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主母的吩咐,容不得知葉說不,她擔憂地看了一眼褚瑤,隻得便躬身退了出去。
暈眩的感覺逐漸褪去,暈厥前的記憶很快在腦中回攏,褚瑤看向陸夫人,她的婆母,此時神色糾結,張口卻又欲言又止。
褚瑤便也不開口先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對方。
這件事情太詭異了,她甚至在想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那個人合該是陸少淮才對。
她心下思忖著,目光仍在陸夫人身上,注視良久,陸夫人終於艱難地開了口。
“瑤兒,方才你既瞧見了,我便也不好再瞞你,堂中那位,是我真正的兒子少淮,他在外三年有餘,如今終於平安歸來……”
褚瑤聞聽此言,執杯的手有些不穩:什麼叫真正的陸少淮?
那自己嫁的那位“陸少淮”又是誰?
怎麼會有兩個陸少淮?
“我兒少淮,有幸與那晉陽王世子長得十分相像,三年前,晉陽王起兵失敗,暫時韜光養晦,等待時機,晉陽王世子與少淮互換了身份,留在綏州暗中斡旋,如今綏州幾個重要的城門,早就換成了晉陽王的人,與晉陽王大軍裡應外合。少淮今日歸家,便是說明晉陽王的的軍隊已經入城,世子殿下自然也無需再假扮少淮了……”
“晉陽王世子……互換身份……”她表情空茫茫的,覺得很是荒謬,“他既是世子,當初為何……會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