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溫慈像是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他捂著嘴,鮮血也還是透過他的指縫不停往下淌的時候,他的臉上仍然帶著些許錯楞。
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因為他畢竟還沒完全脫離人類這一範疇,大量失血令他頭腦發昏,力量流失,一下半跪在了地上,白皙的臉頰跟身上的衣服沾染了血色,瞬間為他增添了一種脆弱的破碎感。
溫慈可能還沒這麼疼過,不過疼痛依舊沒有辦法激起他的情緒,哪怕是負麵的,他隻是伸手用手摸了一下心口,確認那上麵沒有多出任何傷口,便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詹正青,確信那是對方的手筆。
詹正青站著,他的胸前浸染出大片的血色,鮮血順著他的唇角一路往下流,手上還握著折疊刀的刀把,他捅得極深,下手的力道極重且毫不猶豫,他就這麼對上了溫慈的視線,然後麵不改色的將折疊刀緩慢的旋轉了半圈。
溫慈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的膚色本來就白,這下更是慘白如紙。
詹正青是依托溫慈而生的,他現在既然還沒有死,那就說明溫慈還死不了,至少一時半會兒沒法立刻死掉。
這種放在常人身上應當立即斃命的重傷,他們居然還能繼續進行對話,雖然還算是人,但也已經與常人沒有關係了。
“……何家?”
溫慈道。
他迅速便將現狀與詹正青剛才莫名提起的何家聯係了起來。
“不,不止是何家,你跟我似乎……”
他低喃了一句,話語到了最後卻再無聲音,像是連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講什麼。
“你、你這是乾什麼?!”
儕黎瞪大了眼睛,才回魂一樣,很是震驚。
“沒事,”詹正青對他說,聲音溫和下來。
“很快就能結束了。”他又將之前的話說了一遍。
這確實是何家的咒法。
不過他並非什麼何家傳人。
隻是前些年,因為一些機緣巧合認識了何婆,何婆教給他的,到了萬不得己,無計可施的時候才能用的技法。
詹正青認識了何婆,便相當於一腳踏入了那邊的世界,儘管何婆無意讓他接觸太多,但他還是有所了解。
到了他這個位置,他這種職位,明槍暗箭在所難免,他擔心自己有朝一日防不勝防,當真成為彆有用心之人手中的傀儡。
那絕非救命法門,也無法在絕境時博得一線生機,這是惡毒的詛咒,抱著同歸於儘的念頭,將敵人一起拉入地獄。
詹正青本來沒想到自己還能夠睜開眼睛,死亡的陰影籠罩得太快,他無法對此產生任何感悟,同時理智告訴他,他本不應該再醒來。
在看見溫慈之後,他甚至對自己產生了恐懼。
他感受到了自己跟溫慈之間的聯係,甚至能隱約觸碰到對方的想法,他的腦子裡好像住進了兩個意識,一個叫他往左,一個叫他往右,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還
能擁有自己的意識,而不是成為溫慈手下又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又怕自己之後會逐漸淪為行屍走肉,怕他不再是他自己……也怕其實他早就不是他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再活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話,詹正青當然想活,誰會願意無故赴死呢?
所有的感情在他的眼中翻湧,當他看向儕黎,即便他的心已經被他攪成了一灘爛泥,他也感覺自己的胸口仍然在不懈的跳動。
或許是儕黎賦予了他另外一顆心臟,那顆心臟帶著他源源不斷的愛與生命力,於是連死亡也變得渺小。
詹正青知道溫慈在糾纏儕黎,所以他要幫儕黎把溫慈帶下去。
他不需要在最後展開熱烈的表白,也不需要得到期盼的回應,他隻要做好他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給儕黎最大的幫助。
儕黎不知道詹正青到底是做了什麼,但他看出對方是打算跟溫慈一換一。
就這樣下去什麼也不做,看著他們在他麵前失去聲息,就能完美達成他的目的,BOSS被打倒了,他通關,然後再下一個副本,如此往複,努力回家。
這副本過於逼真,與真實世界沒有太多區分,所以讓人感覺不到這是一個虛假的遊戲。
儕黎這會兒居然冷靜下來了。
可能是因為那個吊墜的作用,那個小盒子貼著他的肌膚,那種冰冷的觸感讓他頭腦變得清醒。
毫無疑問,詹正青幫了他許多,儘管大部分是因為“戀愛腦”,可他利用詹正青是不爭的事實。
事情已經發生,這時再著急著讓詹正青住手,隻會顯得虛偽。
他還不至於期望達成一個沒有人受傷的完美結局,何況他並不需要結局美滿。
這個副本,就連幕後BOSS都站在他麵前了,他的解鎖度不會太低。
思索到這裡,就連儕黎自己都感覺自己好像有些過於冷漠了,他所有的感情好像連同那個吊墜的負麵效果一樣,隻剩下了一半,減少的那一半被鎖在了吊墜盒裡,成為了那個看不清麵孔之人的所有物。
溫慈隻是起初有些驚訝,接著不帶感情地看了詹正青一會兒,隨後收回了視線,將目光投向儕黎。
“儕黎。”
他喚道。
他的聲音有點低,帶著顯而易見的虛弱,卻依舊平靜。
“你希望我活下來嗎?”
他居然這麼問道。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就會為你而活下來。”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哪怕這本該是必死的局麵。
可一號原因不明的銷聲匿跡,他如今沒有其他的通關方法。如果不殺溫慈就能通關的話,那按照儕黎的性子,儘管他們之前存在許多過節……他應該不會動手。
儕黎還沒有回答,溫慈似乎已經從他身上得到了答案。
他沒有太大的反應,相反,他竟輕笑了一下。
難得的笑容在那張美得近乎非人的臉上浮現,配合上他嘴角
跟身上的血色,更顯得驚心動魄。
“那就由你來殺掉我吧。”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儕黎走去,不知是他做了什麼,也許是他跟詹正青相互製衡著,在這期間詹正青動彈不得,甚至沒有辦法說話。
儕黎沒躲。
儘管如此,他還是為溫慈這一刻展現出的非人感感到心悸。
溫慈已是強弩之末,所以他看著溫慈走近,將他的手握住,粘稠的血液將他們的掌心粘連在一起。
他將儕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頸脖之上,做出了十足的引頸受戮的姿態。
與使用利器將人一擊斃命不同,若真要將一個人活生生用手掐死,是需要時間的。
在這段時間裡,對方心臟的鼓動會通過皮膚接觸無比清晰的傳進腦海裡,那種生命的氣息在手下流逝,仿佛通過扼住頸脖進而將對方的血也一並擠壓,恍惚間能看見那迸發而出的血液在下一刻濺進自己的眼睛裡。
儕黎沒想過用這種方式,這倒像是在折磨人,兩邊都是。
他不清楚溫慈是早就料到了這點,留有後手,還是真的決定這樣送死。
“怎麼了,儕黎,”溫慈說,“你下不了手嗎?”
“就是說,其實你並不想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