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26(2 / 2)

至此不逾 法拉栗 18386 字 6個月前

鐘屹眼簾低垂,這樣麼?

“嗯,可能你對我有點了解了。”他不在乎地點了點頭,目光裡沒有受傷,“可惜,你好像不太了解她。”

孫庭譽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聽他說話,他在影響你,他在惡心你,但是仍是下意識地問:“什麼?”

鐘屹理了一下被孫庭譽攥皺了的衣領,這件衣服是譚諾買給他的,就算是他花的錢,那還是譚諾買給他的。

他的聲音在無垠的海邊越發的低沉:“你覺得你很了解譚諾麼?”

“閉嘴,你的嘴裡根本不配出現她的名字。”

鐘屹像是沒聽到,依然盯著他說:“你知道她可以穿街邊隨便一個店裡買到的衣服麼?”

孫庭譽看到鐘屹剛剛用那副無限珍惜的眼神看著自己身上的外套,驟然間想到譚諾行李箱裡出現的那件粉色的外套。

但是鐘屹的話還沒有停止。

“嗯,你知道她喜歡巧克力,但是你知道最喜歡吃哪個牌子?”他聲音漠然,帶著淡淡的挑釁的意味,“她喜歡在冬天用的香水是什麼?她喜歡在夏天用的又是什麼?”

孫庭譽僵站在了原地,他想說,他知道譚諾喜歡的所有東西,但是鐘屹問住了他。

“你不知道,因為東西是我買的。”

“這些統統都是我讓你幫忙的,”是因為江市的專櫃買不到,孫庭譽才會想到讓在日內瓦的鐘屹幫忙買。

孫庭譽起初並不怎麼麻煩鐘屹,是從某一次開始,鐘屹會問,上次寄過去的東西,還喜歡嗎?孫庭譽感覺得到鐘屹並不排斥這樣的事,遠距離的友情本來就是要相互付出才能維係得更好,孫庭譽也會時常從國內寄很多食物和日用品到日內瓦,並且積極地向鐘屹反饋,譚諾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孫庭譽到這一刻才遲鈍地想起,似乎從很早開始,鐘屹就以各種理由不再收他轉過去的錢,而他也隻能在其他方麵補回這個人情。

所以,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嗎?

“是你讓我介入的,”鐘屹的眼神透著徹骨的惡,“所以你怪不了任何人,我是肮臟陰暗,那又怎樣?是你給的機會。”

孫庭譽已經說不出話了。

鐘屹終於有機會把這些話說出口:原來做壞人遠比做不徹底的好人要痛快。

“你以為你的世界圍繞著你轉,我也要圍著你轉?”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鐘屹盯著他一字一頓:“是你從認識她開始,每一天都在跟我講述她。我原本不想聽,但是你看不出來。她在我腦海裡的樣子是靠你形成的,孫庭譽。”

鐘屹想,他沒有想愛譚諾的,沒有想要搶走她,是孫庭譽日複一日地硬生生地將譚諾擠進他本就不堪的心裡。

他擁有的實在太少太少,所以冷眼旁觀著任由她在自己的心裡生根、發芽,就像開在墓地裡的花。

現在,這朵開在陰暗角落的花,又變成了一把刀捅在了孫庭譽的心上。

鐘屹看得出來,孫庭譽還想要打他。

“事不過三,”鐘屹說,“下麵,我也不會手軟了。”

孫庭譽搖頭,鐘屹誤會了,他這樣惡心的人,他連碰都不想再碰到他。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孫庭譽說,可能鐘屹從沒有把他當成朋友。

鐘屹沉默地點了一下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以為孫庭譽會離開,但是孫庭譽剛要轉身,忽然再一次看向鐘屹。

“你說過愛她嗎?”孫庭譽問。

鐘屹站定在原地,看著孫庭譽。

孫庭譽笑了,“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愛人。你連健全的人格都沒有,鐘屹,你沒有。”

“你媽死了,你沒有感覺,友情破裂了,你不會遺憾,你就是這樣的人。沒有情感,沒有道德,你就是個怪物。”

鐘屹的眼神變了,孫庭譽終於感到快意,那把刀不應該隻插在他一個人的心上。

“怎麼不說話?她說過愛你嗎?她說過喜歡你嗎?”

孫庭譽看得出鐘屹的目光變得渙散,很好,至少他不是唯一一個不好過的人。

“沒有,因為她不愛你,甚至連喜歡都算不上,”孫庭譽說話的時候,頭皮依舊在痛,但是他停不下來,“我了解她的,隻是因為你從前不把她放在心上,所以她才會好奇,諾諾就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鐘屹沒有說話,孫庭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慰。

“還有可憐你。是我對她說,你從小和媽媽分開,”直到這一刻,孫庭譽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在傷害他曾經的朋友,他還可以更狠。

“所以,她可憐你。”

鐘屹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感覺到海風吹著他的頭,讓他有些暈,還有些冷,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身上的外套。

“這樣啊,”鐘屹說,“但是,我不在乎啊。”

“那很好,你就在這裡等她吧,但是她不會再找你,也不會再見你。”孫庭譽笑著看向他,“不信,你等。”

孫庭譽決定離開。

走前,他留下了最後兩句話。

“對了,我和她求婚了,”孫庭譽說,“這一次,就不邀請你了。你花過的錢我會轉給你,這一次,記得收。”

孫庭譽已經耗儘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他沒有再看鐘屹一眼,但是,在背對著鐘屹的時候,他麵上的篤定和自信完全地消失。

孫庭譽疲憊不堪地想:鐘屹不是贏家,但是他也已經輸了。

-

孫庭譽走了。

鐘屹仍舊站在原地,寬闊無邊的大海邊除了他再也沒有一個人。

鐘屹隻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等到他回過神,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譚諾依舊不接他的電話,久久的滴聲後隻有冷漠的女聲告訴他,滴聲後請留言。

鐘屹掛掉了電話,舉目四望,他找不到譚諾了。

-

鐘屹四處尋找譚諾,但是沒有找到她,大約一個小時後,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一種衝動驅使著他去一個地方。

他今晚喝了酒,就這樣走出沙灘時,他看到了道路旁還有一輛出租車。

鐘屹坐上了回尼斯的出租車。

譚諾要回國,就還會回到尼斯。

他在戛納見不到她,那也沒關係,他可以在尼斯等她。

車停在了天使灣,天已經不能再暗。

四處無人,鐘屹就這樣坐在石灘上。

這是那天譚諾和那兩個小女孩玩遊戲躺著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是深夜,而這裡也隻有他一個人。

他又開始給譚諾打電話,電話那頭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她在想什麼?真的答應孫庭譽永遠不會再見他?

眼前是望不到儘頭的大海,鐘屹感覺自己就像站在世界的邊緣。

夜晚的天使灣再也不同於和譚諾一起呆在這裡時的樣子,深藍的黑墨一樣的海水就像隨時會將他淹沒。

海風沒有止息,海浪無休止地拍打著岸邊,鐘屹就這樣安靜地看了許久許久。

他終於再一次給譚諾打電話,這一次,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在漫長的等待後,鐘屹再一次聽到聽筒裡的女聲對他說,該用戶無法接通,如有需要,滴聲後請留言。

這一次鐘屹沒有掛斷,語音留言還是鐘屹去年在運營商無數次來電騷擾時辦理的功能,但是他從來沒有用過。

這是第一次。

滴聲之後,鐘屹頓了許久,沒有說話。

海浪又輕輕撲了過來,就好像腳步聲。

鐘屹倏地輕聲對著手機聽筒開口:“譚諾。”

他沒有辦法像孫庭譽那樣叫她諾諾、寶寶。

“你現在在哪裡?”他問,“還在他那裡啊。”

耳邊自然除了海水的聲音,不會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看起來他跟你求婚了,你要答應他麼?”鐘屹垂眸,將一顆石子握在手裡,“聽他勝券在握的語氣,你要答應麼?”

鐘屹就這樣攥著那枚石子,借著暗淡的月光很仔細地看,有點像譚諾那天砸向他的那顆,但是他知道,不會一樣的。

“答應也好,”他開玩笑地說,“等你無聊了想找刺激了,就繼續跟我見麵。”

他可以在國內買套房子。

隻是說完,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還是算了,”鐘屹將石子放下,聲音喑啞地說,“不然跟他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他想起孫庭譽說的許多話,他是陰溝裡見不得人的垃圾,譚諾隻是可憐他,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懂愛人。

“但是我覺得,”許久,鐘屹輕聲說了三個字。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

譚諾聽到大約不會相信,會懷疑他的用心,但是他覺得是真的。

他感覺到心臟因為這三個字開始鼓噪,原來說出來沒有那麼難,比忍耐簡單。

浪潮偶爾打到鐘屹的腳邊,鐘屹感覺到自己的鞋子有些潮濕。

他將電話的聽筒麵朝著海的方向,浪潮的聲音傳遞了進去。

“我不認得路,所以找不到你。”他說,“你知道我在哪裡麼?”

他想起了那天給譚諾在這裡拍照時譚諾說過的話,忽地笑了。

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說等你死了以後,想要把骨灰撒在這裡,”他點了點頭,沉沉地開口,“可以。”

等到他們都老了以後,他可以等她先走,到那個時候,他會達成譚諾的心願,再去陪她。

孫庭譽說,譚諾很怕一個人,到了海裡,他也可以長久地陪伴她。

這是鐘屹能想到的最美好最為永恒的事。

“我在這裡等你。”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鐘屹掛掉了電話。

他躺在了石灘上,聽著海風在耳邊吹拂,身下的石子有些硌人,他不知道譚諾那一天躺在這上麵是什麼心情。

他就這樣睜著眼睛,看到海鷗從他的上空飛過,鐘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潮漲潮落,鐘屹感覺到眼皮有些酸,疲憊壓得他睜不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開始泛起了淡淡的橙色,就像是希望。

鐘屹有點困了。

他聽到身後有行人步履匆匆地來看日出。

鐘屹有那麼一刻覺得,他可能永遠也等不到譚諾。

但是那一天,他也是睜開眼睛就看到譚諾躺在這裡。還有在安納西,他轉身就看到譚諾站在愛情橋下,她在等他。

興許這一次也一樣,譚諾可能下一秒就會出現。

他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就好像看到譚諾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

譚諾躺在床上,徹夜沒有睡,即使蓋著被子,她依舊感覺得到冷,明明還是夏天。

她沒有拉上窗簾,就這樣透過窗簾看著遠處的海。

大海可以幫她理清思緒嗎?可能這一次來法國,她真的來錯了。

如果沒有來,她和孫庭譽之間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令她輾轉反側的意外。

她將視線就這樣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譚諾拿了起來,小心地將上麵的血擦掉。

過了一會兒,譚諾終於從床上起來。

她走出房子,第一次認真地注視著戛納的海,這裡不同於尼斯。

她就這樣走到海邊的樹下,這裡已經人來人往。

天亮了。

她安靜靠在樹乾上,一片樹葉忽地落到了她的肩頭,譚諾因為肩上的觸感驚詫地轉過頭。

她以為有人在等她。

譚諾怔愣著將那片還泛著綠意,被海邊的風裹挾著下落的葉子放在了手心裡。

她盯著這片葉子看了許久、許久。

看起來,譚諾二十三歲的夏天結束了。

(全文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