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正篤定了鄭桑不會再動手。
他們兩個人, 都是這片土地上自行摸索出來的政治動物,能夠敏銳的感受到,究竟有多少人忠誠於自己, 能在緊要關頭時,為自己出多少力。
彆看平日裡跟著自己的人好像很多,實際上,如果與他們的利益無關, 那他們隻會看熱鬨。
真正出力拚血, 多是自身利益嚴重受損的時候。
比如乾旱時兩個村落搶水,這時候, 村裡所有的漢子血氣衝天, 連死也不怕了。
而村內的矛盾,不適用於上麵的那一套。
大多數爭端, 重點看雙方的地位和兒子的多少。
矛盾也多集中在財產和麵子上, 根本不會遇到必須逼殺對方致死的情況。
一方人想要光明正大逼殺另一方人, 必須要有絕對性充足的證據, 證明對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才能動手。
可即便是這樣,真到了要人命的時,大部分人也隻會在旁邊搖旗呐喊, 會遞把刀, 但絕對不會動手。
這還是有證據。
若沒有證據, 那他們會迅速轉向觀望,看誰有理, 左右下注。
若是一方強行下手,他們不僅不會支持,還會來個反手告官。
所以這群牆頭草, 根本不用在意,
真正需要重點關注的,是他們的核心同盟。
先是血緣,然後是利益。
如裡正,他的兒子,是最高級彆的同盟。
之前,鄭桑沒有大規模招工的時候,他身邊還有一群希望獲得利益的中層狗腿子。
最外層,便是那些牆頭草。
鄭桑也是如此。
她的兒女是她最親近的血緣同盟,其次便是韓牙,以及最近新靠過去的韓虎韓羽。
剩下跟著她去外邑的那些人,因為她足夠大方,也不比自己當初的那些狗腿子差。
如果鄭桑要人殺了自己,韓碩韓牙韓虎三個人會動手,這些人肯定會幫忙綁人遞刀子。
可這些人——堵不住剩餘二百多號人的嘴啊!
鄭桑殺得了自己一個人,還能把他全家給殺了嗎?
殺的多了,自己人也會反目!
如果你對孩子都要下手,那誰還會敢跟著你混?
可你如果不對孩子下手,那他們隻要和亭長一告——
鄭桑,你還有明天嗎?
同樣明白這個道理的鄭桑,惡心的都要吐了。
但事實的確如裡正所想的那樣。
沒有確切的證據,裡正平日的形象又足夠良好,畢竟除去今年韓均受傷,死活不出一分錢之外,至少明麵上,他沒有什麼欺男霸女,為害鄉裡的事情。
眾人想起來裡正這三十多年的兢兢業業。
又聽著裡正的話。
加上蟲蠱已經被韓盈破解,也沒有之前那麼恐怖。
態度不由得轉變起來。
內邑中,站中間的人開始和稀泥起來:
“這是不是真找錯人了?”
“要不就散了吧,這都快傍晚了,大家還得吃飯呢。”
“沒事我就先走了……”
吵嚷的人群,並沒有影響到認真觀察錢幣的韓盈。
其實這十個錢幣,沒有一個地方相像。
就連豁口也五花八門,根本找不出相同點。
若是有照片在,那一對就能對出來誰在說謊。
可偏偏現在沒有。
這就給了裡正可乘之機。
但,仔細觀察一番之後,韓盈還是發現了疑點。
裡正拿出來的這五枚銅錢,豁口內的顏色,完全一致。
而鐘輪這邊的銅錢內部,每個顏色都不儘相同。
鐘輪這邊錢幣顏色有微妙變化的情況,很大可能是鑄造銅錢的材料,並不是同一批。
這樣的推測,讓韓盈猛的想起來上學時學的一個知識點。
漢武帝收歸鹽鐵經營權,鑄幣權!
史書上寫漢武帝收歸鑄幣權,那就代表著漢武帝之前,錢幣鑄造是由民間自行熔鑄。
所以才會大量的出現質量參差不齊,內部顏色不同的銅幣。
鐘輪賣豆芽的地方,是最低等的市坊,那些人買起來豆芽極為吝嗇。通常一次隻會購買一兩斤的豆芽,他們給的錢,本身就是極為混雜的。
這邊可不產銅,也沒有人鑄錢,本地的銅錢,都是由其它地方流通過來,普通市民,根本獲得不了大量的,同一爐的鑄幣!
也就是說,裡正拿出來的這五枚銅錢,不是鐘輪的!
這才是真正的鐵證!
想清楚的韓盈。頓時有了底氣。
她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難纏,兩次相遇,裡正都給自己造成了極大的危機。
上一次是運氣好,韓羽的情況不算特彆嚴重。
這一次自己足夠機智,冷靜,以及對方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可再糾纏下去,誰能保證自己不會真栽坑裡?
韓盈覺著,自己有必要一絕後患。
她想起來昨天整理的百貨超市,那一大袋子純磷……
韓盈眯了眯眼。
用點降維打擊的手段,也不是不可。
她拉了拉母親的衣袖,示意對方讓自己上前。
鄭桑有些意外,出於對女兒的信任,她讓開了主位。
韓盈走到前麵,直接點名,
“韓仲,你說這五枚銅錢,就是鐘輪給你的對吧?”
同齡同輩之間直呼其名也就罷了,可被韓盈這麼一個小輩喊名,裡正是徹徹底底的怒了。
“你這奶娃,沒人教你敬重長輩嗎?”
他沒等彆人接話,直接對準韓盈開始輸出:
“你說你與神女相伴,可我看你滿嘴謊言,不知道被何處孤魂野鬼拘去!說起來,聽聞你醒後性情大變,與之前全然不同?”
說著,裡正冷笑一聲。
“還不知道這副皮囊內,到底是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