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一抬頭, 就看到魏母,她右胳膊掛著筐,左手領著穿新衣服的魏裳。身後, 跟著兩個兒媳和回來的兒子, 以及緊急叫過來的女兒,一個人抱一隻母雞, 七個人挺胸抬頭, 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過來。
還在說著閒話的人群, 頓時眼睛直了起來,好家夥,現在一隻雞能要到四十錢, 要是有耐心等等,還能要得更高,五隻,接近一畝地一年的收入, 就這麼拿過來了!
不會是拿這些充當拜師禮吧?
短暫的沉默過後, 倒抽冷氣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 隨即,便是巨大的嘈雜聲。
“乖乖。”
“這可真是有錢!”
“下血本了!”
“他們家可真舍得!”
“也不知道月女……”
在眾人或是嫉妒或是羨慕的眼神中,魏母走到了韓盈身前。
她將裝著雞蛋的筐子遞給鄭桑,又把自己領著的女兒拉到眾人中間, 大聲說道:
“月女, 我這小女兒, 以後就交給您了!”
天地君親師, 傳授技藝的老師老師,地位等同於她的父母,甚至更高於她的父母, 在徒弟沒有出師之前,她的人身安全,是從父母手下,轉移到了老師手下,從此以後,任打任罵,死了父母都不能說些什麼!
沒有人知道,魏母心裡麵有多麼擔心,但她真的想賭一把,地裡刨食的日子太難,遇上災年就要餓死人,四年前,兒子慢慢餓死在自己懷裡的時候,她就想,如果有機會,一定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我是做不到了,可女兒還有機會。
女兒用了四年,才在今年養活二十七隻雞,而月女不過用了半年,田曹這種大人物就來請她。
火炕,豆芽,魚籠,石磨,饅頭,治病,一件又一件新奇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眼前,魏母有強烈的預感,月女絕對有更多的本事,女兒,你一定要好好學,爭取全都學會,未來做個貴人,再也不要像母親這樣受苦受難,眼睜睜看著親人死亡,卻什麼也做不了。
幼小的魏裳,並不知道母親有多麼擔憂,她興奮著自己的新衣,又開心於今後能學到更多本事,甚至還調皮的向韓盈眨了眨眼。
周圍人的矚目,沒有讓魏裳感到任何不安,相反,她很適應這種被眾人矚目的感覺。
看著麵前的魏裳,明明應該很開心的日子,韓盈卻越發的煩躁起來。
已經九歲的年齡,還能在我手下學多久?
醫生要熬太多年,自己作為成年人有這個覺悟,魏裳呢?
她可是要嫁人的!
韓盈沒來由的生出幾分,自己到底能不能當好老師、給魏裳人生做決定的恐慌。
她堅定於自己的選擇,也明確的知道,隻需要給自己十幾年、幾十年的時間,就能夠成為醫學大家,名留青史。
可最近五年的前路,韓盈卻看不清在哪裡,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若實力不夠高,名聲不夠顯赫,沒有什麼權力,那麵對魏裳的婚事上……就不能太拖,頂多,十七八歲就要結婚了。
問題是,女人一旦結婚,生、育兩者能占去她大部分的精力,根本提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精進醫術。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正直青春萌動,總會對男孩子產生興趣的。
而自己在這種時候,也很難用強硬的手段控製。
畢竟,逆反心一上來,那就成仇了。
可不管,這麼年輕的女孩,有懂個屁的選擇!
韓盈腦殼嗡嗡的。
滿十五歲不嫁罰款五倍的律法……艸劉邦你祖宗的!
心裡把劉邦罵了無數遍,韓盈麵上不顯,微笑的看著魏裳跪下,給自己認真磕了三個頭。
看著魏裳磕頭,韓盈那些過於長遠的想法,終於消停下來。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如今連個產婆都沒混上呢,先把徒弟扒拉到碗裡,教著再說。
反正沒我,魏裳就直接平庸一輩子去了,能跟我已經是逆天改命了,剩下的,多走一步就是賺!
這樣想,韓盈開心了不少。
如今沒有茶葉,也就沒有敬茶環節,磕完頭就算完了,韓盈待她磕完,上前拉魏裳起來:
“起來吧,以後,你就是我弟子了,以後要勤奮好學,不可偷懶哦。”
嗯哼,醫學這個大坑,跳進去彆想爬出來。
為你默哀三秒。
三秒過後,韓盈在心底猖狂大笑。
哈哈哈,終於有人和我一起受苦了!
魏裳臉頰紅紅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師瞬間給自己安排了多少學業,懵懵懂懂的點頭:
“嗯!”
韓盈又看向了魏母:
“西河村離外邑還是太遠了,總不能讓她每天跑,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一起住?
魏母下意識看了韓盈住的土房,高大,厚實,裡麵還有土炕,晚上睡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暖和!
這,女兒的日子,要比自己想的好的多!
“好,好,就讓她過來住!”
魏母太過於高興,話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站在人群中央的韓羽微微低頭,心裡有些發酸,又有些羨慕。
唉。
是自己太笨了,才沒讓嬰妹收做徒弟。
難過中,韓羽被人拉了一把。
她抬頭一看,竟然是自己弟弟韓虎。
他挑著擔子,前後是兩筐滿魚,身後,韓碩抱她這些日子織的半匹布,兩個人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韓羽的心臟突然猛烈跳動起來。
難道!
還沒等她說話,韓虎就上前一步,把擔子落下,同樣是極為大聲的說道:
“月女,我姐姐也來拜師,這是拜師禮!”
漢代平民不是不吃魚,主要是不會捕,魚刺算什麼,大不了搗碎了吃,至於嫌魚腥就更扯了,那可是肉啊,更何況,家禽難道不腥?
隻要魚夠大,好捉,大家絕對不會放過!
可惜魚夠大。就是不好捉,就算有韓盈教做的魚籠,能捉到的數量仍然有限,兩筐魚,加起來能有上百斤,再加上那半匹布,這拜師重禮,一點兒都不亞於魏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