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田曹對月女了解極深。
她有赤子之心, 想讓民眾吃飽,乃至吃上肉,有病能醫, 有藥可用的目標太過於天真, 而她在行動的時候,卻極為謹慎, 要調和好各方關係, 更不敢多損耗民力。
思維和行為異常割裂, 更導致月女常常想做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尚傅和徐田曹都知道她有這樣的‘毛病’, 一直引導月女要信人力有時儘, 儘人事, 聽天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壓到自己身上。
隻是……
月女就是有很多事情還在瞞著他們。
這沒什麼,誰心裡沒有點秘密, 沒有些不能給外人看的東西, 徐田曹也有很多東西不曾說, 非要赤誠相見的話,他早期對月女不過是奇貨可居的心思,對尚傅也曾極度的失望過, 這些話怎麼能拿出來說?
一些對自己來說是秘密,對他人沒壞影響的事情,瞞著也無所謂,但這次不行,徐田曹太清楚月女的性子了, 如果沒有更加緊迫的情況, 她不會將自己、家人以及他們, 全都置於危險上!
縣衙裡的韓盈,正和吏目們閒聊縣道的事情,看到徐田曹拿著甜菜過來,她怔了一下,笑著對吏目們說道:
“兄長找我,肯定是有事,咱們下回再聊。”
“徐田曹!”“徐田曹有事兒過來?”
看徐田曹過來,這些吏目們紛紛起來行禮,在聽韓盈這樣說後,他們也不再留下,麻溜的告彆:
“我也得回去忙了。”“對對對,我還有公務。”“月女,下次再見。”“月女你可要記得來啊!”
看著這數不同部門的吏目們全部離去,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之後,徐田曹跪坐在韓盈麵前,在韓盈給自己沏茶的空檔,將甜菜放在桌上,看著韓盈說道:
“這甜菜,比麥漿還要甜,可真是好物。”
聽到這句話的韓盈表情沒有變化,她手穩穩的將茶倒完,又將碗推到徐田曹麵前。
今年當季的時候,她吃病人送過來的桑葚,味道酸澀的讓韓盈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桑葚,兩兩對比,在後世還沒被淘汰掉,能夠拿來製糖的甜菜,在如今堪稱是降維打擊。
對於懂這方麵的人來說,這就像是在沙子裡麵放了一塊狗頭金,那麼顯眼,怎麼可能不會被人發覺異常?
韓盈已經在徐田曹麵前揭了一層馬甲,也鋪墊過自己從彆處帶回來些許凡間的植物種子,徐田曹肯定能想到這點,他再過來問……
“兄長,南方有種叫做柘的植物,可以拿來製成凝固的,像粟似的‘糖’,它和石飴(蜂蜜)一樣甜,卻能比石飴放得更久,這是滋補人的好物,甜菜和柘一樣,也可以製糖。”
在現代,糖儲備的重要性僅次於糧食,人身體所需要的能量,70%都需要靠各種糖來維持提供,平時的主食在胃中還需要經過消化轉化,而糖可以直接吸收,在人疲倦且身體虛弱到極致的時候,能拿來救命,更能夠為孕產婦補充營養。
可這麼好的東西,韓盈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鄰居家種的甜菜種子是專門購買的,一年一收割,壓根不會留種,韓盈完全不知道收獲的這批種子再種下去,還能不能發芽長出來,長出來之後,性狀又會退化到什麼地步,甚至於會不會直接絕產。
隔行如隔山,麵對不知道怎麼培育出來的甜菜種子,韓盈隻能期盼。
“我真希望它能夠推廣到整縣,乃至整郡,哪怕需要二十年,三十年,就算平民吃不起糖,也能吃點榨汁後剩下的乾料啊。”
希望……麼?
看著韓盈終於表露出來的沒底,以及她真正的設想,徐田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可你覺得,不僅推廣會成問題,就連種植也會成問題。”
徐田曹不想再繞圈子,他直接問道:
“你知農事,卻不通農事,這甜菜非野生,應是一地馴養出來的作物,與柘相同,用來製糖,染色。你我共事下田這麼久,應知曉作物多次耕種,便會退祖,成少子無子的野株,到時產量低下,莫說榨糖,就連提取染料都會極其不易,到時候……這不是你的行事作風,月女,給為兄透個底,到底是何事逼著你非要這麼做?”
說完,他頓了一下,提出來他想的兩個可能:
“是……那位逼你如此行事,還是你要至沃河覡師於死地?”
之前還鎮定的韓盈僵在了原地。
靠,甜菜不像本土生物,被發現也就罷了,竟然忘了現在已經有了種子退化的認知了!
連自己人,包括自己也在騙的韓盈,現在是真瞞不過去了,她看著兄長信任的目光,長歎一聲,說道:
“沒有人逼我,我隻是有一種比較糟糕的預感,兄長,你不覺著,宛安縣已經風調雨順好多年了嗎?”
跪坐在韓影對麵的徐田曹剛開始聽的還有些愣,這和甜菜有什麼關係?緊接著他便反應過來,表情逐漸變得凝重,手更是忍不住抖了幾下,他壓低了聲音,努力向韓盈求證,千萬彆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月女,你可彆嚇我,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