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從心底快速劃去和對方的一切合作可能。
她對著周戶曹攤了攤手, 做出來無奈的動作,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周戶曹知道自己是遷怒,可杜仲上他也跟著摻了杯羹, 吃這碗飯,怎麼可能不引來大人物?隻是這些年的舒坦日子過慣了,十幾年沒有出過這種情況,任誰心裡都會有怨氣, 現在看韓盈背後七個壯漢跟著,明顯也被脅迫的模樣, 那股氣立刻消失了不少, 他也沒有多說, 而是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韓盈的肩膀。
韓盈沒有寒暄,正常回了句“我先去看診。”就帶著魏裳繼續往內走。
路上,韓盈思索著應對辦法。
對於慶侯這樣的武夫, 他這些服從性測試,是為了快速篩選是否願意服從自己的對象, 而不是為了摧毀他人尊嚴取樂, 那,保持醫生的職業素養和禮貌,不和對方硬剛, 以正常對待上位者的禮節對待,再按照給李肅李忠的診治來即可, 至於多餘的病——
她一個今年不過十七歲的偏僻縣醫, 怎麼可能懂這些?
打定不與對方過多牽扯的主意,韓盈很快走到了廳堂,抬眼望去, 師父不出意外的已經讓出了主位,此處正坐著個身長寬大的中老年男人。
他穿著一身青綠色的繡紋錦衣,頭戴武弁,胡髯長半尺有餘,被主人細細的打理過,和頭發似的垂於麵前,配上不怒自威的姿態,竟讓韓盈感覺看到了兩分關羽的感覺。
阿這……
她感覺自己的童年偶像受到了侮辱。
看到年輕女子帶著個小學徒過來,慶侯心中便有數了,他沒有直接詢問韓盈,而是對著陳賀問道:
“這就是韓醫曹?”
陳賀恭恭敬敬的應道:“是。”
慶侯這才抬眼去看韓盈。
他自覺之前下馬威已經給夠,此刻也不需要再多折騰對方心態,畢竟韓盈又不是官場三四十歲的老油子,能忍一時之氣,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上頭又有個縣令護著,脾氣上來了,分分鐘和他抬杠,到時候僵持著,無論是他更進一步欺人見血,還是忍氣後退,都會把局麵折騰的不可收拾。
這麼想著,慶侯收斂幾分,開口說道:
“本侯聽聞你善醫術,前些日子派同病之人過來診治,頗有效果,今日特地來此看診,可需要號脈否?”
韓盈目光從慶侯身後的李肅李忠兩兄弟飄過,身居左位的師父衝著她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是讓她不要意氣用事,韓盈頓了頓,開口說道:
“自然是需要的。”
她大步上前,邊走,邊吩咐:“挪個安幾過來,魏裳,把我藥箱中的脈枕拿給我。”
韓盈未曾點名,在場的人中,也就李肅李忠兩兄弟身份最低,李忠左右看看,見沒人反應,自覺得這點小事著實不該再問慶侯,便抬手搬過來尚傅處理公務的安幾,放在慶侯的身邊。
而慶侯看著韓盈如此平靜的麵色,再看看自己手下不等自己暗示就搬來安幾的行為,不知怎麼的,總結這事態隱約正在超出他的控製。
旁邊的韓盈接過魏裳遞過來的脈枕,置於安幾上,慶侯伸出手,由著對方號脈。
片刻,那韓盈開口道:“濕從內受,火毒凝結……不知慶公可有肢節疼痛,腳腫,足趾關節有紅腫,且伴有疼痛,痛感劇烈,宛若刀割之感?”
任人地位如何顯赫,患病後該受的罪,該遭的苦,那是一點兒都不會少,偏偏男人、高位者、武夫、需要頂梁這些Buff全部集全,非得痛到極致,慶公才會勉強承認幾分:
“有,不過隻是偶爾會痛,末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每次號脈,慶侯都忍不住在心中稱奇,搭手之間,便能知他身體狀況如何,怎麼不會讓人心生忌憚?幸好他已經提前驅趕親信離開,隻留陳賀與李肅李忠二人在身邊,不至於真把身體狀況暴露出去。
他態度自若,又要繼續說道:“除了這些,右腿還起有疽,甚為不適。”
本來就三高了,現在腿上還有疽?不會是下肢壞疽吧?這病發作起來又急又快,致死率在如今還是百分之百的!
韓盈頓感不妙,她立刻開口說道:“我得看看這是什麼疽。”
慶侯遲疑了下,旋即自己拉起來褲腿,魏裳頗有眼力的想去上前幫忙,卻被陳賀更快的搶先一步,待對方將慶侯的靴子脫下來,看到對方雙腿的韓盈頓時一滯。
這兩雙腿已經開始浮腫,腳趾關節生有紅腫,伴有磨破皮的水泡,裡麵還隱隱透出血絲,從小腿往上,腿疽更是極為嚴重,多處壞死,破皮,最大的已經有銅錢大小,露出裡麵的紅肉,甚是嚇人。
魏裳平日裡以治牲畜為多,甚少看人的病患部位,如今看到這幕,微微露出來不適的神色,胃裡還有些惡心,又不得不強行壓下去,旁邊的尚傅也不由得變了臉色——這樣的重症,韓盈治不好怎麼辦?
而看到這幕的韓盈,感覺自己的心情仿佛是在坐山車。
好消息,不是下肢壞疽,人應該死不了她這兒。壞消息,問題還是挺嚴重的,短時間內彆想把人送走了。
不得不說,韓盈看著的病人也不少,雖然沒有三高,但也有人生有類似的腿疽,哪怕是平日裡再擅長忍耐的農夫,也會忍不住哀聲呻.吟,她不以對方的苦痛取樂,卻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對方神色,他仍舊保持著平靜的神色,仿佛這雙腿一點兒都不疼似的。
韓盈微微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