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曹!”
楚田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焦急,像是遇到了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一看到韓盈,仿佛心立刻回到了肚子裡,扭頭四下望了望,在確定沒人之後,這才開口說道:
“出大事兒了,去年的賬不對!”
“嗯?”
韓盈微微皺眉,又快速放開,詢問道:“什麼賬不對?”
“是去年的藥材,你看。”楚田靠近韓盈,將手裡拿著的竹簡攤開,左手拿著,右手去指上麵的字,邊指邊道:
“這兒,平村各項支出加起來,比其它地方足足多了八千六百九十一錢!”
韓盈低頭看向這幾串數字。
她前世沒有接觸過會計,也就是剛上大學時,第一個月手頭沒有鬆緊,一口氣狂花了千多,被父母詢問錢花哪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買了好多沒必要的東西,後來就有了記賬的習慣,很簡略,隻是收益和支出兩種,好在拿到如今教給女醫們是足夠的。
因為農人藥材的銷售對象隻有女醫,由女醫統一計入整個村的藥材數量後,拉到鄉裡,然後再次統計,調配,一部分送到縣裡,另一部分按照女醫們本村缺失的藥材需求重新再分下去。
交易過程不是特彆複雜,隻有兩道,所以賬目整體上還是比較簡單的,運行的這兩年沒有出現過太大的問題。
隻是,人性貪婪,涉及這麼大的金錢流轉,時間久了肯定會有人止不住想要動手,韓盈已經設置了醫屬查賬,這就像後世的審計,可沒想到,這才過去兩年,就有人可能開始作案,她微微眯了眯眼,將這幾串數字和竹簡上其它村的數據核對了一下,就發現了問題。
平村這八種藥材的數量,每項都比其他村高,高出二層左右。
緊接著,虛開發票四個字就從韓盈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每一種藥材的習性都不一樣,有些一年就可以收獲,而有些需要兩年到年才可以采摘,甚至采摘的時間、部位都有所不同,對於大部分農戶而言,他們的種植藥材的偏好更傾向於一年收、處理簡單,占地少,最好避開農時的藥材,如果做不到,那他們也會隻專注於一項,因為這能讓他們減少耕種成本和風險。
其次,由於如今仍舊有著人口禁止流通的要求,道路不便和交通工具的匱乏,糧食的流轉與購買也不像後世那麼容易,農戶家庭都傾向於先保證糧食生產足夠,然後用輪休又或者是房前屋後的土地種植出來藥材,除非是一些大戶,否則很少有人會大批量的種植藥材。
平村藥材計量不對勁兒的地方就在這裡,總和量大,平均到一戶農家也得空出來一畝地才夠,而正常情況下,不可能一個村所有戶都這樣去做,也就是說,可能隻有一半的家庭,一口氣減少了兩畝以上,六石糧食的收成。
今年可是統計的去年的情況,沒有綠肥,直接少了一個成年人大約個月的口糧,豈不是太過於冒險?
倘若是大農戶多種藥材,他們也要減少自己耕種成本和風險的,大農戶要麼隻種一種藥材,最多也不會超過種,而這和平村記載的數據相悖,總之……這個數據的確很不對勁。
韓盈皺緊了眉頭,她沉思了片刻,目光逐漸移到了楚田身上。
不對,連自己都隻是懷疑,楚田為何如此篤定的說賬不對,而不是‘有問題’?
畢竟,減少一畝地糧食種植藥材,用來直接和醫屬換取交人頭稅的錢也是一件很劃算的事情,剩下的錢才也可以買其它所需的物品,亦或者作為儲備,若是平村的女醫威望足夠高,她也是可以做到這點的。
她還如此緊張的過來找她,而不是向於秋上報……
韓盈突然詢問起來:“楚田啊,是不是有人和你說過平村的事情?”
楚田正等著韓盈發怒,沒想到對方冷不丁的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話,超出預判的詢問讓她頓時慌亂起來,她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想伸手去捂,卻又不敢伸手,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看楚田模樣,韓盈就確定了自己的所想,她繼續問道:“是誰?同鄉裡的女醫?”
楚田更加懵了,她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便發現自己這樣的動作有多麼愚蠢,完全是欲蓋彌彰,她放下手,不可思議的說道:
“醫曹,您可真不愧是月女啊,神了!我還沒說,您就都猜到了。”
韓盈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隻是十分平靜的說道:“把情況跟我說一下吧。”
這樣的表情讓楚田心裡七上八下的,她緊張的開口解釋起來。
事情要從韓盈走後說起。
為了保障底層的女醫也能有醫療教育資源,除了鄉、村的優秀女醫能夠來縣裡調換,縣裡也會組織女醫下去進行為期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的教導,今年正好輪到楚田,當時有一個非常好學的女醫,徐飴,一等到她空閒就會過來問問題,還會給她端茶倒水,態度極其熱絡。
時間久了,楚田對她印象便非常深刻,不知不覺間也說了自己的家住在哪裡,還提到自己教完之後要回家看看。
不過,說過此事的楚田還沒到家,就被徐飴堵在了半路上,神神秘秘的告訴她平村虛報賬目的事情,還以自己日後能否繼續行醫作為擔保,指認平村的村醫,並遠遠的在村外指了平村的田地給楚田看。
楚田還很年輕,經曆的事情不算多,突然送到她手上這麼大的一個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於是徐飴給楚田出主意,讓她等一等,等韓盈回來,告訴她,讓她來處理。
原本,徐飴是想把自己摘出去的,她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楚田不要把自己說出去,因為她害怕日後會被報複,當時楚田也是答應了,隻不過沒有想到韓盈這麼快就發現了問題,現在也隻能交代出來了。
韓盈有些沉默,她看著楚田稚嫩的臉龐,想著她今年好像還沒到十六歲的年齡……算了,這次被當槍使就被當槍使吧,以後叫於秋提點提點,多長點心眼子。
把整個事情說完的楚田還有些忐忑不安,韓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
“這事你做的很好,先不要和彆人說,回去正常把賬整理好,這件事我過兩天會處理的。”
楚田將自己的心放回了肚子裡,她相信韓盈不會騙她:“好,那我先拿著賬回去了。”
看著楚田離開,韓盈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這次的賬和過往不同,不是有人欺下瞞上,而是有人瞞下欺上,這絕不是一個平村的女醫就能做到這件事情,肯定還得有鄉醫打掩護,還好縣裡人少,除了楚田固定外,還需要其她女醫隨機抽簽查賬,出問題的可能性不大,可惜,她們容易出另一個問題。
不了解基層情況,被看似正常的數據騙過去。
就像,她也不敢百分之百確定這數據就是假的一樣。
問題得抓,漏洞也得補,韓盈思索著解決辦法,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才兩年不到,就已經有人敢虛開發票貪錢,還一口氣貪了八千多錢的大案,那對於更基層的村醫來說,她們真能保證自己的手腳很乾淨,或者說,沒有在其它地方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嗎?
而現在,這個‘小錯’,又到什麼地步了?
我也得去鄉裡多轉轉才行了。
韓盈將這件事提上日程,比起來正事,慶乘就更加需要快刀斬亂麻的解決掉,在對方和自己商議好絲綢運輸之後,不等對方開口,她就直接問道:
“說起來,我看慶公的寶駒甚是高大威猛,之前沒來得說,現在春天快過去,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索性厚著臉皮問問,這寶駒……我能借來給家中的母馬配個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