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不住。”
李素沒看丈夫驟變的臉色,她不再掩蓋自己的疲倦,就這麼說道:
“朱舒身體不好,田果要學醫,家裡就我一個人,要做八個人的飯,還得縫洗所有人的衣服,被褥,打掃院子,喂豬喂雞喂狗……太多活了,我做不完,這些天撐下來,各處的骨頭都在疼,走路也開始飄了,再這樣下去,我不出半月也得累倒。”
話音剛落,大哥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逐漸轉移到了女兒田果身上。
田果還有些懵懂。
不過,複雜的環境,是能讓人快速成長的,她看著父親的眼神,背後莫名的發冷起來。
明明他剛才製止了母親繼續打自己,但田果還是覺著他很危險,並不想表麵那樣好,甚至,他會將母親要承擔的活往自己身上推。
她不介意自己多幫母親做些活,可不是這樣的,明明家裡可以買個仆人去做!
危機中,田果不受控製的說道:
“我也想幫阿母做點活,就是這樣我就沒多少精力學醫了,鳩姐應該先考上成醫吧,這也沒什麼,我當個學徒也挺好的。”
她說完,整個院內更加安靜了下來。
朱舒看了眼田果,發覺對方竟然比自己想的還要聰明些,大哥的臉色也更加難看起來,而李素也沒多說什麼,唯獨田矛撓了撓頭,不同意道:
“什麼孫鳩先考上,當初大父讓你學,不就是希望你現當上成醫爭鄉醫嗎?你年齡小,不急著嫁人,能多等個兩年呢,還是好好學醫,成了成醫爭一爭鄉醫,考上之後,家裡會更好的。”
說著,他扭頭看向田翁:“父,還是買個人吧,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
田翁看著自己這一心向全家的二兒子,心裡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的頂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買了仆人,他還怎麼用誘惑大兒子一家獲取大量利益來壓製你妻子?
該死的,怎麼家裡就這麼不受自己掌控了?明明之前一切都沒問題的……
正當田翁進退兩難,不知道怎麼選擇的時候,一陣馬蹄聲突然傳了過來。
馬蹄聲不常見,聽到的人都從家裡的院子探出了頭,馬後還有人跟著,朱舒抬頭望去,隻見這一次來的人不是之前的程金,而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年。
他第一次來,也不認得朱舒,看著院子裡的人,高聲問道:
“誰是朱舒?有縣裡明令和口令!”
朱舒的心猛然像被彆人抓了一下,她勉了勉唇,說道:“我就是朱舒,怎麼還有口令?”
“還沒有確定時間,就隻能口令先行通知了。”魏臨翻身下馬,從布袋中抽出兩片竹簡,說道:
“醫屬如今嚴查女醫不法之事,藥材統銷間貪汙受賄者,夫妻同罰城旦舂,家產沒公,明令就是臨鄉已經判罰的案例,巴邑女醫貪汙兩千五百一十七錢,已被查證判罰,說起來挺可憐的,我來的時候孩子已經壓過去了,才三歲大,就在太陽底下跟著搬石頭。”
這話一出,田矛瞬間變了臉色,他下意識摟緊了自己的女兒,又看向妻子,眼中滿是擔憂。
朱舒有些手抖的接過竹簡,她下手雖然沒這麼狠,可也快達到此人的一半了,就算不罰為城旦舂,那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擔驚受怕之餘,朱舒還是看向了竹簡,一個赦字引發了她的注意:
“未至二金者,四金贖罪,可赦?!”
這聲音比剛剛高的多,魏臨也明白過來,他看著這女醫,頓了頓,才說道:
“醫曹念女醫為初犯,允許交錢贖罪,不過最好快點,期限隻有半個月。”
這算是韓盈衡量過後的無奈之舉,畢竟零碎的小貪實在是太難查,真讓鄉醫忙這個,那其它事情都不用做了,隻能威懾的同時允許她們主動自首加罰款。
四金,大約四千錢,兩到三倍的罰款,貪的連帶著這些年賺到的基本上都得吐出來大半,有這麼一次教訓在,日後動手的可能性就低很多了。
朱舒猛的握緊了手中的竹簡,她心砰砰砰的跳著,明明那麼緊張,卻又猛的鬆了一口氣,心中不免對韓醫曹產生了幾分感激之情,她努力壓住自己臉上的異常,問道:
“醫曹體恤,不知這口令又是什麼?”
“醫屬打算給學生們□□學……”魏臨也沒有隱瞞,將韓盈要秋日考核,給女醫評價優劣,以及冬日上學需要提前準備糧食的事情都說了。
這事兒朱舒還真得放在心上,不過跟過來的人就沒什麼興趣了,人群中還有人大聲的問道:
“隻罰藥材啊?診費收高價的不罰?”
魏臨搖了搖頭:“不罰,診費貴了,你們去彆的村找女醫看就是了。”
現在每村都有女醫,村民也不傻,能接受較高價診費的,也是因為這個女醫水平比較高,自己被宰,或者受限大戶威脅,也是會拿著錢偷偷去彆的村找女醫看病的。
而現在,韓盈直接將大戶威脅這點推開,允許他們自由選擇,不用在遮遮掩掩的找人,那能被剝削的就會更少一些,醫術高點的要高價,那屬於市場行為,總不能讓有能力的女醫也賤賣勞動力,全在忙治病,結果沒時間學習,導致升不上去吧?
更不要說專家和普通醫生分開治大小病也很重要的,所以診金高點兒就高點兒吧。
朱舒的醫術,是比較好的那類,畢竟過往家裡對她支持還是很大的,能夠讓她幾乎全身心的放在學醫和提升上,有信郵這句話,她底氣就更足了,直接對著人群就喊道:
“我看的好,要價就貴怎麼了,不服以後彆找我就是了!”
眾人不敢接話,看這次的通知與他們無關,紛紛找借口離開了。
他們的離去,仿佛也帶走了田家人所有的聲響,所有人都不發一言,臉色沉重,仿佛死了什麼至親似的。
而麵對他們,原本壓抑的朱舒簡直恨不得要大笑三聲來表達自己的喜悅。
居然是夫妻連坐!
若是那韓醫曹在自己麵前,朱舒能當場下來給對方磕上三個響頭。
公公和大哥一家能裝模做樣過後放棄她,但絕不能放棄田矛,至少公公不會,更妙的是,她加的診費醫屬不管,查的是藥材統銷中的貪汙,而這,是丈夫在公公受益下做的,她隻參與了很少一部分,無人可以借此指責自己!
所以,公公,來救你的小兒子,再得罪你的大兒子吧。
到了自身難保的時候,再信任家庭的田矛也會心有慌亂,他微微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怕隔牆有耳,隻能喊了一聲:
“父!”
剛喊出聲,大哥著急忙慌的就製止起來:“不行!”
不行?什麼不行?
田矛僵硬的轉動脖子,看向了自己的大哥,他臉上是那麼的焦急,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
家裡的現錢。
想通這點的田矛頓時如墜冰窟。
已經獲得優勢,開始從大嫂入手,對抗大哥一家剝削,進而動搖公公統治的朱舒,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幫手,在兩人攜手上演要錢救命乃至分家鬥爭的同時,其它村的女醫也開始摸索著爭取保證自己利益的辦法。
這些女醫有的大獲全勝,有的犧牲一小部分利益來保全自身,零星的也有一兩個倒黴蛋成了全家的祭品,不過,整體上來說還是很不錯的。
而在宛安女醫間發生激烈變化的同時,桑弘羊從京中花了不少時間做好布置,儘量能悄無聲息的,在不驚動諸侯王的情況下掌握各郡國瓷礦,而後在大夏天冒著酷暑趕了千裡路到達山陽郡,和郡守等人見麵,再掰扯一番利益,這才踏上了前往宛安縣的路程。
對於這點,韓盈目前還毫不知情,她正在給去方丘縣的常宜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