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畏威而不畏德, 即便人類組織性越來越強,越來越文明,在現代那樣的法治社會, 還是掙脫不了叢林法則,前世韓盈那個一米八六的表弟大學在南方上, 看電影遇上有病的基本上說兩句對方就會閉嘴,可回到本省在這麼做, 效果直接打了個折扣,個彆者還會返過來辱罵, 把他氣的不行還沒法——對方比他高壯。
當時的韓盈還沒有那麼明顯的感受,她穿越後, 在縣裡又經營出了自己的強權,也沒什麼遇到不長眼的小人, 前些日子出去一趟,她才明顯的感受到, 自己這比鄉間大部分成年男性還高小半頭的身高,都不需要有人護衛, 隻需要站在那裡, 便沒人敢上前搭訕, 更不要說什麼搶奪糧食。
個人相處間的暴力,推及到群體之間也是同樣一回事,雖說這刀她不一定用的上,但有刀不用和沒刀隻能忍著是兩回事, 拿來威懾也比過往沒有強。
休息會醒了醒了酒,韓盈讓人將策書和印綬送去給婁行,便要出去做些準備,隻是剛一出門, 拿著禮物圍上來的吏目就將她團團為主,各種恭維的好話源源不斷的從他們口中出現,還有串成串,多到抱不起來,隻能垂到地上的銅錢,以及被好布包裹或者放在盒子裡的金子。
韓盈無奈,廢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從這些人的包圍圈中走了出去,好不容易到了左儀那邊,剛進門,就聽到左儀笑著過來,極為誇張的祝賀:
“昌亭侯登門,我這小院可真是多了不少光彩啊!”
宛安縣小,大消息傳播起來還真不算難,尤其是她出門前那麼多人拿錢堵門,這麼大的動靜肯定會被有心人注意到,左儀知道一點也不稀奇,就是韓盈聽這麼久的慶賀,著實有些煩,她不想再這麼客套下去,直接拒絕道:
“這話我聽了一路,聽的耳朵都要長繭子了,你還要拿它煩我?”
說著,韓盈擺了擺手:“且先放過我彆提這茬了,倒是我還得上長安謝恩,你幫我看看,這兒還有沒有適合讓我帶去長安的繡品?”
聞言,左儀的笑容更深了些許。
她和韓盈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是純粹的朋友,而是她依附於對方的關係,彆說是商人,就連地方上家中沒有人做官的大地主,亦會是官吏盤剝的對象,沒有人護著,就這麼多家產,早就要被人瓜分殆儘,兩人關係一直是一人有求,另一人應求,即便是知道韓盈不喜彆人奉承,她也是要說這麼說的。
畢竟,這樣的大喜事,是朋友怎麼不會為之開心,道幾句恭喜?說了,對方也就是覺著煩一點,不說……待日後感情淡了,那可就是她不服韓盈的鐵證了。
或許未來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但今時不同以往,她轉換好心態,更加小心些也沒什麼壞處。
而有了韓盈的主動要求,左儀便從善如流的沒有繼續誇讚,而是引著韓盈往裡麵走:
“之前繡出來的繡品被商人都拿分走了,好在之前有的少女繡的慢,這些天陸陸續續又出來一百零三件繡品,看起來還不錯,你要不帶著它們?”
說著,左儀便將做好的繡品拿了出來。
這些小件的刺繡作品極為輕薄,基本上都在一尺半以內,不僅拿起來輕飄飄的沒有多少重量,一百多件用綢包裹好,完全能放進和後世常用手提布包大小的麻布包內帶走,非常方便。
如今已經入夏,不想趕路越來越熱,那就得走快些,將路上浪費的時間縮越短越好,隻是這樣一來,她能帶的東西肯定不多,偏偏按照特使馮康的說法,長安現在向田蚡賄賂已經成了約定俗成,她總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不然一個丞相覺著自己落了麵子,那能給她使得絆子可多了去了。
麵前的刺繡作品和往常不一樣,大多都不相同,以花卉鳥蝶居多,唯一類似的,是顏色都極為豔麗,甚至有不少純色的使用,有些像上個世紀的大紅牡丹花,韓盈如今看起來也不覺著俗氣,她前世覺著俗那是純色已經用爛的緣故,而如今提純技術不過關,哪怕是郡裡染色衣裳,看起來也灰泛著層灰。
物少而美,這樣的刺繡品,放到長安也會有人喜歡,可惜酒香也怕巷子深,想快速賺錢,還是得有人給它抬一抬身價,田蚡這樣的丞相就很好,上行下效,他喜歡,下麵的人怎麼不會追捧著買呢?
韓盈毫無心理負擔準備利用田蚡給自己宣傳,送錢是不可能送的,她輕裝快行本來就帶不了多少黃金,送少了比不送看起來更得罪人,反而是這新刺繡,暫時還沒有人定價,數量又少,極其容易營造出無價珍寶的即視感,比前者安全多了。
一旁的左儀見韓盈還在低頭看著那刺繡蝴蝶,便笑著解釋道:
“這是蔡汶畫的蝴蝶,因紅、大黃和鵝黃幾種顏色都拿去繡花,剩下的藍色太多,便拿來繡了這藍蝶,蔡汶孩子心性,加了不少未有紋理,我看著好看,便做主讓繡女照著樣子繡了,怎麼,你覺著不好看嗎?”
“挺好看的,看的久了些,沒想到竟是蔡汶畫的?”
本地也有藍色的蝴蝶,隻比較稀有,不常見,這刺繡風格隻是略微誇張了一些,有點奇幻的美感,韓盈一直看它沒翻是擔心手上的繭子會對脆弱的繡品造成損傷,沒有過於喜歡或者討厭的情緒,她也沒解釋左儀的誤會,而是順著對方剛提到的地方問道:
“說起來繡線,你現在還有多少染色的染料,能撐多久?”
“這……”左儀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方才說道:
“其實刺繡用的絲線,連一匹的五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原本覺著那點線用不了多少染料,可沒想到繡線繡時用的少,要染出來備著的彩色絲線卻很多,而且,其中有些顏色還得夠純夠亮,光染之前染料要處理很多遍,偏偏常因為染過之後就差那麼一點而沒法用。”
說起來此事,左儀也很無奈,她攤了攤手:“如今的繡花紋樣主要是曹良畫,都是照著她來,一堆隻有細微差彆的絲線中光挑那麼幾股用,不僅絲線廢棄的多,染料消耗的也快,行商販過來本地產的那些染料,可能也就夠用到明年春天。”
聽完的韓盈也是有點無話可說。
這不是缺染料的問題,是染色技術不過關,加上繡女沒有自主刺繡能力,導致大量染好的絲線處於被廢棄沒法使用的狀態,這才造成了染料的‘不足’。
“我說你怎麼找個孩子過來讓她畫蝴蝶來繡了,庫房裡都要被染好色的絲線堆滿了吧?”
聞言,左儀直接伸手指向了窗外長六米的覆瓦庫房:
“裡麵全都是掛架子上的絲線,蔡汶每天都要進去轉悠兩圈,不是嚷嚷著說有的絲線顏色她畫不出來,就說自己照著絲線顏色畫出來的太難看。”
這撞在一起的問題也太多了!
韓盈低頭沉思了一陣。
色差這種放後世都沒有解決的問題,如今是彆想了,左儀的困境,並不是缺少染料,而是沒有會自主設計新花樣的繡女或者畫師。
紙張才出來兩年,繪畫的技巧都是從零開始摸索,想要補足這點,短時間內根本做不到,她怎麼都需要找一批染料過來備用,但不能一直這樣,商隊要供應糧食,再者,如今染色技術不過關,絲線存放久了就會褪色,那虧損可就太大了!
說起來,左儀一直在提到蔡汶?
“蔡汶很喜歡畫畫?”韓盈突然對左儀問道。
“可能不隻是喜歡畫畫,更多是喜歡能借著采風名義往外跑,曹良也不能攔著她。”
左儀挺想摁頭讓蔡汶承認這點,但得罪財神的事情她還是不會做的,但為了能更好的賺錢,她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不過這孩子畫的是真好看,這裡麵三十七副不同的繡品,都是她畫的呢。”
這份天分可不能讓孩子浪費了啊!
聽懂這份暗示的韓盈有些哭笑不得,她明白左儀為何提起來這個了,沉吟片刻後說道:
“隻蔡汶一個人哪夠?你還是多挑幾個有天分的女孩兒,看看能不能讓曹良教導,就算畫出的紋樣匠氣了些,也比沒有好,至於蔡汶……我過會兒找她,問問她和母親的想法,要是一直畫下去也不是壞事兒,那可是開創流派,要被後世畫師當祖師供起來,名留青史的好事兒呢。”
韓盈不知道,自己這隨口一說,未來竟真的成了現實。
聽到這話的左儀忍不住在心底鼓掌,好家夥,還是韓盈厲害,誰能想到畫匠未來會有這樣的成就?曹良不答應才怪!不過話說回來,韓盈之前還是醫者,也就是宛安本地沒有罷了,放彆的地方,和匠人也差不了多少,誰能想到如今對方封侯了呢?
她這樣的經曆,說蔡汶堅持下去能開創流派名留青史,彆說曹良,左儀都要信個七八分,不過她對名留青史沒什麼興趣,隻想讓蔡汶多畫些好繡的花樣來,見韓盈這麼說,她便笑著道:
“這感情好,蔡汶要是願意一直畫,她要的顏料我給她出就是了!”
藝術類的前期投入成本和無底洞差不多,曹良家裡的收益比較固定,壓根沒有左儀多,有人願意分擔是好事兒,反正她也不虧——還想請曹良用自己的技藝教學生呢,看看外麵的太陽,覺著時間有些晚的韓盈略微沉吟了一下,道:
“這樣,彆等一會兒了,我們現在就去找蔡汶和曹良說怎麼樣?”
左儀哪有不同意的?當即和韓盈一起去找她們。
就像是左儀說的那樣,蔡汶還真在庫房裡擺弄絲線。
這些豐富多彩的絲線從深至淺的整齊排列在線架上,一排一排的,帶著彆樣秩序的美感,在這個缺少鮮亮顏色,多是土黃的世界裡,能吸引無數人駐足,難怪平日裡活潑好動,喜好交朋友玩樂的蔡汶能靜下心來呆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