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宛安的時候, 梁奉剛和大吏們說完話,滿肚子都是火氣。
想要秩序穩定,需要環境本身處於穩定狀態, 而環境一旦混亂, 秩序也會隨之被打破,這是因為混亂的環境, 會讓一些人發現獲利機會, 致使過往被環境壓製住野心再次萌發。
水災過後, 不少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韓盈、尚傅兩個人一走, 留下的梁奉資曆不夠,壓不服縣裡眾人, 明麵沒有什麼反抗, 暗地裡各種妖魔鬼怪都跑了出來。
先是有傳聞說韓盈得封昌亭侯去了長安享福, 再也不會回來,後有有人又說尚傅離開是升職去了郡裡,過不了多久宛安就會來新縣令,到時候,大家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這樣的傳言引極大的恐慌,尤其是外地來的那些人,他們無田無糧,生怕自己活不下去,被人挑撥後,竟真認為縣醫屬內有大量的存糧, 前去劫掠,沒想到於秋早就做了準備,將大部分人抓住, 立刻審問後方才得知,始作俑者竟是彆地的方士和醫者,而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糧食,而是醫屬積累多年的藏書。
醫屬的藥方單個拿出來都能價值千金,何況記載了大量藥方的藏書,在會用的人手裡簡直是無價之寶,不過因為紙張價格昂貴的緣故,醫屬的書還是用竹簡書寫,沉重占地,被儲存在醫屬內部的閣樓,還有專人看守,趁亂闖進書閣偷拿竹簡的賊子根本無處隱藏,還沒離開醫屬就被抓住了。
而清點過後,於秋確定竹簡沒有丟失,人也沒有大的傷亡,算是不錯的消息。
於她情況差不多的,還有高真,說起來也是離譜,她那處挨著官營瓷器作坊,是有駐兵守衛的,就這還沒抵擋住有人想去偷瓷器,這些盜匪倒沒人慫恿,多是他縣來的流民,知道之後財欲熏心去偷,都是零星幾個人,就是次數比往常多了些,高真多年來應對的很有經驗,這些小賊大多數連牆都沒翻過去便掉陷阱裡去了,除了布置陷阱的工具更換的勤快之外,沒有什麼損傷。
魏裳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況,今年糧食明顯供應不了養雞場所需,她一狠心,除了留下兩千種雞外,其它全部殺了運用各種辦法做成臘肉保存出售,看守起來就方便的多,而馬牛等大型牲口——誰敢半夜打它們的主意?
唯一比較倒黴的,便是韓盈扔給宛安官吏大戶們折騰甜菜園,有人趁著混亂,半夜扒了一畝多地的甜菜分批次跑路,目前人沒全抓到,甜菜也隻找回來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哪怕這些偷走的甜菜隻有一兩株種活,那過個十年的時間門,價比黃金的紅糖便不再是宛安縣的專屬。
其實如果韓盈在這兒的話,她還會覺著這種事情挺好的,甜菜本就應該逐步歸於大眾,最好能讓農家也能種上些,好給老弱病孕的人補一補營養,反正宛安縣又不可能長久的霸占這麼暴利的產物,早點散出去更好,但官吏大戶們肯定沒法這麼想,這可都是他們的錢啊!
所以這些日子,梁奉父親被逼著全力追查到底是誰偷了甜菜,而梁奉也沒逃過關於菜地損失由誰承擔的爭執,爭的梁奉隻想高呼,縣令昌亭侯你們快回來啊,再這樣下去他都快被逼瘋了!
看梁奉臉上難以掩蓋的疲倦,細君沏了杯茶推到對方麵前,而後返回自己的安幾前,安慰道:
“這些有資曆的慣會倚老賣老,不過是趁人不在,欺負你無威望,又當不得縣令罷了,不必為此太過煩心,待尚縣令回來就好。”
按照如今為官的要求,縣令也是要異地為官的,不過這條沒有郡守執行的那麼嚴厲,有些時候縣令也可以出自本地,但宛安在上麵掛了號,那肯定嚴格遵守準則,從彆地調縣令任職。
也就是說,梁奉沒有當縣令的指望,這些大吏敢如此過來煩他也有一些原因是出於此點,反正日後大家不是平級,就是去彆的地方為官為吏,又管不到他們頭上,自然可以更加放肆些了。
“也是。”
梁奉的心累不隻是出於這點,還有幾分是他發覺了自己距離有做縣令實力間門,還有很大的差距,不過這些沒必要多說,他點頭應和道:
“有這次應付他們的經驗,日後做起旁的事情也輕鬆許多,等縣令回——”
話還未說完,急促的腳步聲便從外穿了過來,梁奉有些詫異,抬頭去看,發現是居然是於秋,對方穿門而進,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進來之後看了眼房門,想關又止住了手,而後快步走到了梁奉麵前,邊將信從袖中拿出,邊壓低聲音對著他道:
“出事兒了,運糧隊途中遇襲,縣令意外受傷,不治身亡。”
“什麼?!”聽到這個結果的梁奉耳朵頓時嗡鳴起來,僅剩的理智讓他壓低了聲音,問道: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
於秋上哪兒知道為什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她隻能將兵卒經曆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尤其是許斂所做的事情和尚傅的安排,而後道:
“韓代令曾留下過印有昌亭侯印的空紙,我已將此事和宛安近況寫好送出,還需要你過些時日再寫一封,送往郡中,這些事不難,主要是我等要先瞞著縣令的死訊,以防縣中再生出更大的動亂,此事非我所長,需要你來。”
你都把事情做完了,還要我做什麼?
從縣令死亡震驚中掙脫的梁奉心中生出幾分不滿,名義上擁有權力,可實際上哪個屬下主意都大得很,如今還越過他直接做事,怎麼不讓人生怒?好在梁奉尚能懂得審時度勢,明白不這麼做大家都得玩完,他將這些日子積攢的火氣壓下,將最大的難點指出:
“消息瞞不住多久,待一個月後棺槨往回運,韓代令未曾在棺槨運回縣中前趕到,那縣中定會生亂,我如今都壓不住縣中眾人,何況那時?”
這的確是韓盈一係麵臨最大的問題,正當二人麵對麵犯難之時,細君突然開口道:
“那就殺人,從現在開始殺。”
充滿血腥味兒的回答讓梁奉於秋全都轉頭看向了她。
細君也是無奈,昌亭侯什麼都好,就是她和身邊人過於良善了些,該狠的時候反應總比彆人慢半拍,這可能是天性,也有可能是和平持續了導致的頓感,以至於讓她這個外人來提醒:
“亂世當用重典,婁都尉已經篩選出來一批良家子名單,錢糧諸位也不缺,有這三者在手,我等已經立於不敗之地,還有什麼怕的?”
對啊,他們有兵有糧還有錢,有人敢作亂,殺了就是!
被細君提醒的梁奉眯了眯眼:
“正是如此!前幾天襲擊醫屬的主犯已經全部被抓……那就從他們開始,按律,當梟首棄市,以示眾人!”
嚴酷的刑法長久之下會引人反抗,但在初期,的確能夠起到極大的震懾作用,一批人頭落地之後,宛安縣的亂象突然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突然消失了。
而在韓盈嫡係轉向警戒,在險惡環境中開始用殘酷手段保護自己的同時,不同渠道送出的信件,也送到了山陽郡和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