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情熱度往往取決於能否吵起來,而這個案子能吵的地方太多,以至於很多人這次吵不贏,下次還要吵,順帶著還要拿著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證據’為自己增加砝碼,都不用女醫主動說,就已經有人開始借她們的口來證實顧琬在家中飽受虐待。
這讓女醫最先做的不是給顧巒潑汙水,而是先向詢問的外人解釋,顧琬傷的沒那麼重,人也還沒有死呢!
顯然,口口相傳的時代,若沒有成規模的組織,又或者官方出麵,那輿論風向遠比有網絡的現代更難控製,寧玟對這樣的走向已經開始無能為力,隻能擔憂的看著它什麼時候突然爆炸,又或者隨著熱度下降而逐漸消失。
於玟還隻是擔憂,處於風暴中心的顧侍禦史就不是一般的煎熬了,頂著同袍異樣的眼神硬熬過五日,過往磨磨蹭蹭怎麼都不願回家的他,此刻就像是逃離監獄般瘋狂的往家裡趕。
可家裡依舊不是他的避難所,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昏暗,過往等待他的燈火卻沒有亮起,本該迎接他的仆人更是不知在何處,推門進屋,裡麵更是空無一人。
難以言喻的惶恐在心中徘徊,顧侍禦史克製不住的高聲叫喊起來:
“平婆!平婆你在哪兒!她是不是又去看那孽女去了!”
聽到動靜,平婆提著油燈,從顧琬的院子中走了出來:
“主母已經睡下了,您也安歇吧,有什麼事可以明天再說。”
“她怎麼還能睡的下?”
平婆的態度太過平淡,仿佛顧侍禦史已經不再是掌控她性命的主人,這讓職位岌岌可危的顧侍禦史更加焦躁起來,他很想發泄,可最終還是強行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氣,問道:
“家裡的仆人呢!”
“被您的兄弟借走了。”
微風吹過,油燈的光晃晃悠悠的,映在平婆沒有任何的臉上,竟多了幾分譏諷,顧侍禦史張了張口,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仆人雖然是人,但在法律上等同於畜產,隻是在實際情況時又有些不同,訓練有素,符合自己階級而且身家乾淨的仆人價值也不低,而若主人被清算,他們很大可能要被轉賣掉,顧侍禦史根本分不出來到底是兄弟落井下石,還是仆人有了二心。
不過,比起來他們的心思,家中眾人都已經判斷他即將失職失權,沒必要再奉承跟隨的現狀,更讓人覺著可怖啊!
權力將失未失之時,那種人仿佛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的感覺,最能將人逼到瀕臨發瘋,顧侍禦史死死的盯著平婆,像是在盯著什麼惡鬼,突然間,又猛的轉身,大踏步的朝兒子小院走去。
木門被暴力推開,吱呀呀的巨大噪音,立刻讓顧遲握住了手邊的武器,還未開口,便聽得父親厲聲嗬斥。
“你個孽畜,竟將親妹算計半死,如今家
裡也因你敗落,是不是很高興得意啊?可也不想想,就你這幅模樣,若我倒了,你也彆想得好!”
韓盈聽倒了不知道多少手消息,都能發覺異常,處在其中的顧侍禦史更不用多說,顧琬的突然出現讓他立刻意識到,還有人在幫她,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看到’宿申剃去胡須的下巴。
如今刀不鋒利,剃須容易割出各種小傷口來,疼還不美,無緣無故,男人基本上不會剔去自己的胡須,故此,剃須還成了一種比較輕的刑罰,和頭發一起,並稱髡刑。
那時的顧侍禦史,隻將此認作是宿申行事不端,品德低劣的證據,可公堂上顧琬的出現,讓他終於意識到了顧遲存在。
一氣之下將顧琬丟在外麵,除了憤怒到極致,也有報複顧遲的心態,可明明事態已經嚴重到這樣的地步,這一雙兒女,竟還是無一人向他低頭認錯!
簡直是瘋了!
“父親死不認錯的本領,我還是很敬佩的。”
黑夜中這樣癲狂的身影,對顧遲來說,很容易引發些不好的記憶出來,奇怪的是,這次他沒有恐懼,反而還能繼續以極為平靜的,仿佛旁觀者模樣開口:
“您願意這樣想也沒什麼,反正,有您陪著一起受苦,我們還有什麼虧的呢?”
這話中的惡意讓人頭皮發麻,顧侍禦史完全不明白兒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態,或者說,他根本不想去懂,隻如抓住對方有錯的證據般,興奮的大叫起來:
“孽畜,你總算是承認了,顧家敗落,都是因你而起,你這個禍——”
“從我拿著文稿尋你主持公道,你卻讓我忍下此事時,顧家就該敗落了!”
想在顧侍禦史麵前保持心態平靜,對顧遲來說,同樣也不是一件易事,隻不過,相較於憤恨父親的顧琬,顧遲更多則是恨自己的懦弱。
殘疾人並非完全沒有活路,宮中都能養侏儒,他不能見人,那不見便是,隻要能繼續寫文章,寫的夠好,就算是個蒙著眼睛的瞎子,說不定也能被賞個職,這樣是做不了事情,可長安城的閒職也不少,養一個瞎子不難,做到這樣的地步,他也不至於離了旁人照料就會死,日後還能奉養衰老的母親。
若當時不曾被父親嚇住,聽他的話忍下此事,不告訴母親,而是和母親妹妹一起,戳破顧木的謊言,想儘辦法繼續求學,他……大約也不會逐漸泯於眾人吧。
而妹妹生性倔強,不願嫁人,正好可以借著照顧他的名義一同求學,熟讀聖賢書,有了本領的她,也不至於賭上性命,完全可以去做女博士,甚至能向韓尚院毛遂自薦,做個比父親職位還要高的女官!
明明一家人都能有個還不錯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