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廢除了妖言之罪,對民間言論管控不高,百姓說話的忌諱並不多,尤其是這場勝利有增強國人凝聚力的作用,官府自己都帶頭宣揚,更不會禁止民間私論。
可即便是這麼放鬆,除了一些高層的專業人士,其他上至官吏,下至百姓,都不會將注意力放在第一場伏擊,尤其是伏擊的細節上。
畢竟這又不是現代,有前線記者時刻報道,一場戰役彆說旁觀者,大部分作戰的參與者,除了自己在做什麼外,其它基本上一無所知,更不要說傳到千裡之外,讓長安的人都知曉了。
就算是放馬後炮,可在後世隨手就可以獲得的‘常識’類小知識,在如今珍貴到可以作為家傳技能,甚至有些內容非相對應職位的官吏不可見情況下,議論又要從何談起呢?
就像是邊郡的地圖,沒看過它的,上哪兒知道衛青去的地方不適合埋伏!
即便是涉及一些‘專業類’的內容,底層百姓熱衷討論的,也應該是比較偏向於個人的斬殺數量和過程,因為返回的騎兵中,不少家在長安城內,他們回來後,當然不介意吹噓一波自己當初經曆了什麼,讓聽眾肚子裡能有點貨,能出去對彆人侃大山。
而在整體眼界與知識儲備更加高一些的官吏中,他們更多在意第一場戰役帶來的戰略縱深,以及那些牛羊,整場戰役的支出等等,這分彆涉及自身的安危,利益,以及接下來的工作,這與他們來說是息息相關的事情。
這些內容,在一開始也的確出現了,而且提及的人也很多,但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第一場戰役的爭論,甚至連太史令手下,掌管天時星曆,與俗事戰役毫無關係的小吏目們,也開始有模有樣地爭執起來此事。
而他們爭執的內容,正是衛青怎麼做到的埋伏。
午時,過來取星圖的陳壽看著坐在屋外,用木棍在地麵上畫出了極為抽象的地圖,然後以衣帶圍城,石塊為兵,推演起來作戰的吏目,眸中多了幾l分幽暗,可又轉瞬即逝,緊接著便掛上了笑臉,對身邊的太史令問道:
“許久不見,不承想史令此處竟如此關心戰事?”
手下上班摸魚還被皇帝的身邊人看見,著實令人有些尷尬,太史令下意識咳嗽了兩聲,乾笑道:
“這不是衛大將軍以少勝多,戰功驚駭奇險,大家不解,生了求知之心嘛。”
“也是。”
陳壽點了點頭,神色頗為讚同:“說起來,那可是一萬多騎兵打四萬匈奴大軍,足足差了三倍多的兵力,都是精兵,也不知道大將軍怎麼布的陣,竟然殺了近兩萬人,著實有些…有些讓人想不通。”
“對啊!”
見陳壽沒有苛責的意思,反而主動接起了話茬,太史令心下放鬆,同樣被勾起興致的他一拍大腿:
“我也想不明白,你說這伏擊差這麼多人數,怎麼都得依靠地形之便,不然地方開闊成那個樣子,就算是潰軍,四萬多人跑起來也能有兩三裡路那麼長,堵住前麵的,後麵的也會跑啊
,上哪兒能殺這麼多人?”
陳壽邊聽太史令說,邊跟著點頭,仿佛極為讚同他的觀點,可等他說完,卻又皺起眉頭,稍微想了片刻,道:
“我聽說,大將軍好像是在兩側布了伏兵,把匈奴大軍趕成了一團,才殺得了這麼多人。”
“伏兵?團?”
哪怕同個行業之間,天才和庸才的差距,就已經比人和狗還要大了,而不同行業之間,更難理解那些具體的操作,但偏偏西漢本質上就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兵營’,基本上每個人都會接觸這方麵的事情,這導致不少人覺著自己還算懂軍事,此刻聽陳壽這麼一說,自覺很懂的太史令立刻搖了搖頭:
“不對,那地形寬闊,哪裡能布伏兵?”
“騎兵的話,遠點也不是不行。”
“那片地有農田,田連阡陌,足有上千畝,那麼長,要躲到看不見的距離,那得兩裡地開外,哪有時間跑過來?”
“你說得才不對,那可是從官道上打的,哪裡有農田?”
“咦?”
“你過來,我再給你畫畫!”
陳壽扯著太史令,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走到那群玩戰爭推演遊戲的吏目麵前,直接霸占了他們的‘遊戲桌’,拿起來木棍就是一番魔改。
都是上司,吏目們敢怒不敢言,隻能任由陳壽塗畫,將一條平坦的直道,畫成左邊有丘陵,右邊有山林的喇叭口,這下,地形突然變得適合伏擊起來。
“大將軍戰報上,就說兵力從山林埋伏,另有一道從上至下伏擊,應該是個小丘,這地形倒是能藏得住兵,倒是你們,從哪裡知道的這圖?一點都不真。”
“我們哪有資格看它?”
有小吏盯著新畫好的地圖撓起來頭:“還是北衛士的朋友給我畫的。”
衛士,屬於衛尉手下的小兵,而衛尉的職責,是統轄衛士,衛護宮門,幾l乎屬於皇帝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
聽到這個名字的陳壽心中更沉,他麵上不表,而是鄙夷道:
“一衛士爾,何繪真圖?”
小吏之間本就在此戰上爭得厲害,此刻聽陳壽補充,爭不過來的對手立刻叫道:
“就是,我就說這個圖不對吧!”
“去你的,他那圖可是北屯司馬畫的,怎麼可能畫錯?”
“哎!”
牽扯到職位超過自己的上級,太史令總算是意識到這不能多說,他連忙製止:
“你們靠天吃飯的都能把星圖都能畫錯,還當彆人都能畫準?”
“真畫準了,可就要吃掛落了!”
有些事情,就是不追究沒一點事兒,一追究,命可能都要沒,太史令一提醒,眾吏目瞬間意識到這圖畫的多危險,都開始唯唯諾諾地閉上了嘴巴。
接下來問不出什麼東西了。
陳壽麵容不變,還是那一臉笑眯眯的樣子,道:“這倒是,我這也是戰報說的,不是真圖,應該也不準,你們也彆亂傳就是了。”
互有把柄,太史令也不覺得陳壽會再把此事告訴上頭,不然他自己也要受到責罰,心態極為放鬆地點頭應道:
“陳侍中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他們到處亂說。”
“嗯。”
從太史令處離開,陳壽沒有第一時間將星圖送到文成將軍,也就是齊人少翁處,而是先拐了個彎兒,找人去查一查北屯司馬。
北屯司馬,負責宮掖北門的安全,這個位置很微妙,因為官吏出入,就是從他負責的從北司馬門走。
這是一個平時沒有人注意,但需要時,能夠極快傳播消息的地點。
輿圖關乎國本,外泄極為嚴重,查起來輕則訓斥罰俸,重可罷官、死刑,北屯司馬若是仰慕大將軍此戰之謀,自己私底下約一一好友研究也就罷了,怎能讓屬下看到,還大大咧咧地傳出去?
這裡麵要是沒鬼,他把名字倒過來寫!
陳壽發狠查人,劉徹也在認真做著‘正事’。
求仙。
其實在劉徹還年輕的時候,他對鬼神還沒那麼信任,但隨著年事漸長,經曆他人的死亡越來越多,自己也開始顯露衰老跡象後,對求仙的渴求便開始不受控製地高漲起來。
仙人有長生不老之術,他也沒打算像秦始皇那樣祈求長生,能讓他‘不老’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