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在來說,這樣的行為是能穩固漢家天下的,可也就漢武帝一人能利用它,往後全都是禍患!
事實上,這套由儒家推崇天命配合的讖緯之術,從漢昭帝起,就已經開始成為攻擊劉家統治的利刃。
眭孟依據星象,上書:‘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
這個時候,他還隻是妖言惑眾,被皇帝剁了了事。
而等到了成帝時,他的大臣穀永竟會表示:‘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征,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
但這還不是最激烈的,因為還有叫甘忠可方士,直接叫囂:‘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
官、民都已經開始鼓吹老劉家的天
命要儘,要換天換皇帝了!
後麵的這些帝王,絕對不會相信這些讖語,但社會運轉,本來就是人相信一個共同的概念,當陰陽五行學說與成語已經深入到國家最頂層的政治當中,就算是皇帝不相信,又能有什麼用處?有傳統,有環境支持,有星象和災禍‘預警’,所以朝堂信,官吏們信,百姓也信!
在這種奇葩的環境之下,醞釀出來曆史上兩千年僅此一例的‘大穿越者’王莽。
以前,韓盈作為旁觀者看得有趣,現在身處其中,她則越發煩躁。
宗教迷信越發瘋狂,壯大,科學,正確地認識世界便越要後退,而她和手下的女官,是依靠科學與對真實世界的研究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倘若日後真瘋狂到曆史上的地步,女官必然要迎來華夏版本的‘獵巫’。
可想要勸陛下放棄從立國初就使用的天命,讖緯和如今的五行學說,對整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大動刀,在她沒有更好的體係論證劉家當得天下的手段前,根本不可能實現。
領先半步是天才,領先一步是瘋子,既然不能與時代對著乾,那官方來掌握人造‘神跡’,消解,減少對天災和星象的解讀,最好在上層形成這是人為的思維暗示,或許會是一種解決辦法?
韓盈還在官署裡苦苦思索,另一邊,發覺皇帝突然封鎖城內閭裡的朝臣則甚為不解,尤其是負責管理封鎖居然是中書謁者,這是陛下身邊負責典領機要,出入奏事的宦官,絕對的皇帝近臣,此等身份的人出來處理,豈會是小事?
這突然的行為,讓不少人嗅到了危險,在詢問陛下無果後,便儘量避開與此事有關的內容,並沒有進行私下打聽。
而那些心裡有鬼的人,則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
隻不過,這些膽大包天的權貴,即便是惶恐不已,也能躲在溫暖如春的房間,食珍饈,飲美酒,有妾室婢女安慰,而被圍困的百姓,則更加悲慘。
杜延鑽研審訊一道,他很清楚,孩童的話,並沒有多少可信度,因為他們自己根本分不清現實和自己的想象,耐心點,費些口舌,那些小童甚至可以承認自己要竄逆當皇帝,所以想要抓住究竟是誰在傳播謠言,那還是要從大人入手,排除近些天的可疑麵孔,以及審訊內布這些人家是否有鬼。
故此,為了防止有外人傳遞消息給內應,外界一切禁止入內,柴糧也不允許,而四個閭裡,數千人的審訊工作太過於龐大,杜延即便調來了不少老獄吏協助,排查的速度仍舊太慢。
在應對風險上麵,百姓的經驗還算豐富,兩天沒有解封跡象,大家就已經開始自覺節省木柴,可都是普通人家,木柴就存得不多,再節省,七八天下來,吃飯都已經很難煮熟,個彆窘迫的家庭,甚至出現了斷柴的跡象。
“母親,這件裘衣還是你穿吧。”
對於作為中層官吏的顧家來說,無論是顧遲還是錢纓,都沒有多少作普通百姓生存的經驗,變故過後,為了應對吃絕戶的危機,他們選擇了藏富,錢財藏在家中,不作取用,以免引發鄰
居的懷疑。
也正因為此,他們購買的木柴並不多。
當然,對於有儲備意識的錢纓來說,這份‘不多’,隻是相對過往而言,目前哪怕取暖吃飯一起來,也夠母子倆人再撐半個月,但他們周圍的鄰居,似乎已經有撐不住的,若是家裡還在升著煙火,那簡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彆人他們家木柴還有很多。
數月下來,周圍人都知道他們一家三口,顧遲就是半個盲人,錢纓和平婆是兩個戰鬥力更弱的老婦人,不說明搶,暗地裡過來偷幾根木柴的事情絕對乾得出來,而這個偷一點,那個偷一點,家裡彆想有木柴可用了。
沒辦法,大家隻能放棄取暖,隻靠衣裳禦寒,但還是舊問題,裘衣太貴,不該是普通人家買得起的,所以顧家隻留下來兩件看起來極舊的裘衣,在沒有暖爐和火盆的情況下,單穿一件,起不到太大的禦寒效果。
隻是一開始,錢纓意識不到這點,停了火後,才發覺寒冷,趕緊調整衣裳,連被褥也用了起來。
“還是你穿吧,我還有棉被,不算太冷。”
錢纓搖了搖頭,拒絕了兒子的好意,穿著數件單衣的她躺在床上,緊了緊棉被,隻覺得身下草墊和被子覆軀體逐漸轉熱,比之前涼冰冰的舒服了不少。
寬慰過兒子,她又忍不住擔憂地問道:
“倒是你,被褥都放在了醫院,家裡也沒有多餘的,隻能蓋褥,那裡麵一半是棉花,一半是稻草,可沒有全是棉花的被這麼防寒,熬這麼多天,你身體還撐得住嗎?”
“兩條褥,還有裘衣,就算沒燒暖炕也不冷。”
顧遲寬慰著母親,瞧她沒有不斷打著冷顫,勉強放下心來,他將裘衣套在身上,道:
“我年輕,身強力壯,底子也厚,隻要不斷糧,肯定沒事,阿母你不用擔心。”
“唉……”
錢纓不由得長歎一聲:“關這麼多天,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顧遲沉默不語。
他一開始還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封了閭裡,直至審問時從那些官吏口中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人覺得心驚膽戰,關著,查到人後,恕他們無罪都算是好的,就怕還有其它牽連……
不想將憂慮傳給母親,顧遲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
“應該快了,總不能一直封著,母親你先躺會兒,我去生火煮暮食,再灌個暖壺,母親拿它暖暖腳,夜裡也睡得安生。”
“嗯。”
生火做飯帶來的暖意更讓人舒適,而土炕這種冬日取暖神器,隨著技術的發展,已經可以砌成如同台階般一邊高,一邊低的‘兩張小床’,可以供奴仆,或者一家人一起分開休息,節省木柴。
隻睡在矮處,身下暖騰了小半夜的顧遲如他說的那樣,沒有太多不適,就是早晨醒來時,也的確覺得冷意有些重,這讓他隱約覺著有些不妙,連忙問道:
“阿母,你冷不冷?”
“阿母?”
兩次呼喚,覺淺的母親還未應答,顧遲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起身。
母親小半個臉都埋在被褥裡,頭發散開,看的人更怕,顧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伸出的手,還好,額頭不冰,但熱得燙手。
緩了一口氣的顧遲,心還是逐漸沉了下去。
這是急燒,不及時救治,依舊會死人的。
可被關著的他,上哪兒找醫生,又怎麼可能帶母親出去求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