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男女官吏私情之事還沒徹底確定,但大家都明白,當張湯將執法困難,他人有意陷害,以及男官吏更難約束的現狀擺出來之後,再爭論它,其實吵不出來什麼結果的。
畢竟男官吏的下限嘛……有目共睹,男女這檔子事兒在它麵前還不夠看,再吵下去,那就是翻自己的老底,讓大家看看在監察百官上有多失職,接下來肯定還會吵,但那都是些小菜,反正韓盈肯定不會有什麼事兒,更不會牽連到他們,那自然要趁現在過來續上舊誼,不然事情結束了再續就太晚了。
“六禮才到了納吉,還需要再等幾個月呢。”
六禮需要官媒出麵,並調動戶籍,按理說這是京兆尹事務,驚動不了延尉署,但保不齊對方有其他消息渠道知曉此事,所以今日對方提及,韓盈也不奇怪。
至於太仆和大司農這兩日的疏遠,她也沒生氣。
大家本來就隻是塑料同事,按照往常經驗,她和衛青的事情大了不知要牽連多少人,小了自己也保不住,這可不是現代犯了錯幫忙說幾句好話的事兒,是會丟命的,明哲保身很正常,換個情況,她也會這麼做,這兩日他們又沒有落井下石,那大家仍舊可以繼續做塑料朋友嘛。
隻
不過再是塑料朋友,也總要有一點表示吧?
韓盈微微一笑,道:“等定下時日,我再送上請帖,兩位可不要因為禮俗不同就不去啊。”
禮俗。
這是明指這兩日上躥下跳的少府和太常。
如此一提,太仆和大司農便瞬間明白韓盈的意思。
站隊吧。
這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至此,也差不多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親近一方,必然會得罪另一方,太仆和大司農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想明白了這點,並做好了決策——目前和韓盈混利益更大。
她背後站著皇帝呢!
兩人互相對視,大司農樂嗬嗬地應道:“自然,自然。”
太仆也點頭:“我等皆是開明之士,豈會在意與舊俗不同?”
“那就好。”
韓盈也沒有細究這兩人話中的真假,反正除了那些頑固不化之人,大家都是向著利益走,隻要人先團結過來就夠了,當求同存異吧。
反正比起來太仆和大司農,少府和太常這兩日的上躥下跳才要命。
真當她是死得不成?兔子被抓還要反過來蹬鷹呢,這事沒完!
太常不好應對,少府油水這麼豐厚的地方,證據找起來就太容易了,心中盤算著怎麼反擊回去,韓盈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這兩人聊著,還沒走出多遠,便聽延尉張湯便在身後叫道:
“韓尚院請先留步!”
韓盈停下腳步,對方很快追了上來,他拱手行禮,緊接著便開口:
“今日之事還有幾分難點,不知韓尚院可否願意去延尉署再議一議?”
做什麼事情,都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所以對於張湯拋來的橄欖枝,韓盈立刻接在了手上,她笑著應道:
“我亦是有心想請教廷尉呢!”
一拍即合,韓盈當即和大司農太仆告彆,兩人同到了延尉署,張湯也沒有直接就提今日的事情,而是先命人備好茶具,親手泡好茶,推到韓盈麵前後,方才道:
“我聽聞韓尚院當年在宛安縣任職的時候,極善用律?”
韓盈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接過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張湯於曆史上頗為有名,是屬於有底線的酷吏。
相較於後麵那些上來就殺人全家,不是把整個地區變為大逃殺,就是毫無底線,恃強淩弱,不對著有問題豪族下刀,而是對著更弱小人欺淩,撈得滿腦腸肥,更應該稱之為暴吏的酷吏,在規則內整人,整的時候,還給人留些底麵的張湯,也的確看起來更加順眼一些。
但也隻有一些了。
畢竟同行實在是太垃圾,所以襯得他還算不錯,可這並不能掩蓋張湯是皇帝的黑手套,而他順著陛下的意,羅織罪狀,已經殺了很多人,法律在他手中隻是工具,滿足上欲的工具。
他很危險,當刀對準自己時,隻是會死得更體麵一些,而不是不會死。
不過,真到那一日,也不是什麼壞事。
隻要陛下想保,那張湯肯定能減輕她的罪狀,就算是不想保,也不會讓她受獄吏折辱。
更何況——
律法在誰手中不是工具?隻不過張湯工具的太過於明顯,太服從於上意,完全背離了官吏階級,這如何不讓官吏恐懼,唾罵啊!
反正屁股其實也坐在官吏這邊的韓盈,心中是有幾分畏懼的。
沒辦法,官做久了,就沒有乾淨的,清白到極致的官,做不了高官,甚至就算自己乾淨,手下也不會乾淨,隻要想找,必然能找到牽連到她的存在,於是,她便成了砧板上的肉。
不想成魚肉,任人宰割,那就得拚儘全力去滿足皇帝時刻都不會停止的欲.望。
漢武帝的欲.望啊……
這可是臨到死前都沒有調整國家戰略,仍想要打仗的存在,想一直滿足,她隻能做第二個桑弘羊,而那——
太遠了。
韓盈迅速掐掉了自己腦海中對於未來所知的回想。
曆史早已改變,除了自己管轄內部的事情,其它她已經很難預測,想那麼遠有什麼用?先走好現在再說,說不定未來衛青能將匈奴王都抓回來,那時漢武帝會轉換國家政策,開始進入休養生息的階段呢!
拉回來自己的思緒,韓盈放下茶杯,道:“略通些許,對延尉而言,不值一提。”
“我不是為了問律,而是執律。”
張湯也隻是想讓話題更順些,並不是真的想要討論立法之類,聽韓盈這麼說,他便直接說道:
“韓尚院當初以律治縣,頗有成效,隻是此法於百官而言,並不適應,依我看,你還是莫想要以此約束男女官吏行事,不然,隻會再套一層枷鎖。”
聞言,韓盈不由得垂眸。
她當然清楚此事。
無非是明麵上一套律法製定的規則,但大家行的卻暗地裡的一套,它主要有兩條,一是皇帝有著最終解釋權,二是當自己犯錯的證據,沒有落入仇敵之手,也沒有被上司拋棄的時候,那在大部分情況下,都能逍遙法外。
所以製定律法,它不會防好人,因為好人不會犯罪,也防不了壞人,畢竟都已經打算共同犯罪了,拿此做個投名狀更能拉近關係,至於上司對下屬下手,那更是有無數辦法。
隻不過,雖然能鑽的空子太多,但這不代表著它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畢竟既然是潛規則,那就不能置於陽光之下,有這麼一條明麵上的律令,地方上的女官,便還尚有一道防線保護自己,雖然微弱,但總會有些用處,尤其是在女吏二十歲出頭,年歲正好的時候,既能防惡人,也能防她自己被有些看起來很有魅力的老男人蠱惑,尤其是防止有孕!
這是韓盈最無奈的地方。
避孕手段跟不上,打胎技術更差,在有孕最少拖累一年,還有死亡風險的情況下,必須得想辦法讓女官掌握主動權,可一刀切,就得背上貞節牌坊,不一刀切,懷孕風險等著。
在兩個都很爛的情況中,挑一個看起來不那麼爛的,實在是太難了。
韓盈頭有些疼,不過也沒有因為張湯指出來情況便方寸大亂,而是有心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正因此犯愁,延尉熟知如何執律,可有良策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