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纏繞 16 隻想咬破這片血色,將他沾……(1 / 2)

纏住春夜 芒厘 22595 字 6個月前

第十六章

在梁音夜的記憶裡, 她沒有與何昭雲這麼激烈地爭吵過。

年少時,也會遇到意見相左的時候,但不會過多久, 便是她的妥協。

與家長任性似乎是被愛的孩子的權利。

可她不是。

她對於他們對她的感情,心中本就沒有多少底氣,不敢去揮霍, 也不敢去賭,因為她不知道,會不會在她某一次的任性之下,她就被他們拋棄。

而當時,這裡又是她唯一的歸處。

那個時候,她剛回來, 她與他們太陌生了,她對這裡也陌生。

即使知道他們與她都有血緣關係, 都是她最親的人,可她也依然生不出太多的歸屬感。

何昭雲的性格又是偏強勢的, 那她也就依著對方的強勢去。

後來回來得稍微久一點, 也熟悉一點了, 她才會生出些反叛之心。也就是跟著聞晏翻牆出去的那個時候。

再後來, 就是她竊聽到父母的談話,沒過多久就毅然決然地要進入娛樂圈。那一次, 何昭雲原以為自己的反對能夠製止她, 然而她卻是出奇的犟,無論如何也要進。那也算是她們吵得最厲害的一次,不過不算是吵架,因為隻是何昭雲單方麵在說,她一般都是沉默地在聽。聽是肯聽, 但是主意不肯改。

那一陣子,何昭雲被她氣到頻頻頭疼。可是她也不要家裡幫助,無需幫助,也就失去被掣肘的可能,何昭雲攔不住她,隻能任由她去。

而這也是梁音夜第一次,做出與母親意願相違背的事情。

隻是,她一直沒有撕碎麵上的太平。

沒有人知道,在她翅膀長成之時,就是她遠走高飛之日。

她忍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她隻想飛離這個家。

今晚,是她第一次與何昭雲爭吵。

一吵,便吵得這樣凶。

而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梁峻與何昭雲麵前,將矛頭對準梁燦。

他們從來不知道,她和梁燦之間也有矛盾。

她想,她可能是裝得太好了。

可是裝了這麼多年,她也是真的裝累了。

她不明白,到底是有多不喜她的到來,或者是她的存在,才會將她送走。偏偏來到這個世上的不止她一人,而另一人卻過得那樣好。

可能,真的是出生的時辰不好吧。

她根本過不去心裡的那關。

不公平之下,隻會如同火山在醞釀著滾燙的岩漿。

沒有人能心甘情願地收下不公的對待。

火山終會有壓不住的一天,滾燙的岩漿也遲早會噴發。

幼時,她聽鄰居說過一些不好的話,她從未與人提過,直到剛剛,她問出了口。

梁音夜將頭埋得更深。

如果可以,她也寧願她不曾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還要什麼來世呢?

聞晏的出現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知道今晚他的行程在另一座城市,卻沒想到他的人會在深夜出現在她麵前。

她懵了兩秒,直到他蹲下與她齊平,氣息也挨近,才默默回答了心底冒出來的那個問題——不是夢。

可是,他就算趕回了這座城,又是怎麼進的這個小區?

她心裡有好多疑惑。

隻是,在此時顯得稍稍不那麼重要了。

她一張口才發現聲音很啞:“你怎麼來了?”

聞晏漆黑的眼眸始終凝在她身上。他一時無言。

他原本隻是想來確認她在不在家。

也是確認,她是不是和喬樾去過中秋。

疾疾而來,想過兩個情形。

可是現實卻出現了第三種。

一時間,很難去描述剛剛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是什麼樣的感受。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很多人對她所評價的“破碎感”。他感覺,她再在那裡一個人坐下去……她就要碎了。

心口絞得很是難受。

就連腳步都放輕放緩。

他沒有出聲,隻是抬手將她擁進懷中。

閉了閉眼。

她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很顯然並不適應這個擁抱。

除了綜藝上的那個遊戲以外,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肢體接觸。

這樣安靜的、親密的。

他嗓音喑啞:“我想來看看,你跟喬樾去過中秋了沒有。”

算是直接道明了他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委。

毫無遮掩。

可是。

可是,他又憑什麼來管?

今晚他們一起參加的晚會,就算晚會結束後一起過個中秋,也是正常。

倒是她與他。

他們早已不一起出席活動,就連今晚原也不在一個城市,要一起過才是不可能。

梁音夜隻是沉默。

夜色收納了所有的聲響,這個狹小的地方顯得有幾分寥寥。

他也陪著她不語,隻是凝著她。

眸色深邃而悠遠,也攫奪著她的目光。

他忽然俯身下來,氣息鋪天蓋地而來,他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想含住她的唇。

梁音夜鬼使神差般的,很難很難製止。

可她依然是彆過了臉。

他僵直了一瞬。

樓道裡柔和的光線一道灑在他們身上。

他隻是轉而溫和道:“要請我進去坐坐嗎?”

其實不必進去,他也清楚她房子的布局。

原因無他,隻因為他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甚至,他們還是上下樓的鄰居。

這也為何他能出現在這裡的緣故。

他的聲音溫柔得尤甚。

好像重一點,就會將她搗碎。

梁音夜垂下眼,感覺全身在慢慢地恢複力氣。

她開了門,兀自進去後,也沒有關——那是示意他也能進的意思。

聞晏跟在她身後。

於這五年中,第一次踏進她的私人生活。

也是第一次,來到她的房子。

他們平日裡生疏到連普通朋友都不如,便是連暖宅這樣的事,也是與他無關的。

梁音夜倒了兩杯水。

一杯給他,一杯給自己。

她的視線垂落在兩個杯子上。

是一模一樣的玻璃杯。

倒完後,她將他的那杯擱在他的旁邊,自己則背對著他,也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水。

她知道,他大抵是會問剛才發生了什麼的。

梁峻一連給她打了數天電話,隻想聽她將那天開了口的話繼續往下說下去。

而今天,她滿足他的心願。

梁燦的勸和不僅沒有將場麵變得平和,反而更像是一根導火索。她原本還有些壓住的情緒徹底爆發。

在混亂的四人對峙中,她看向何昭雲:“能不能問問你,當年你為什麼要把我送回去呢?”

何昭雲緊抿著唇。

可她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緊接著追問道:“為什麼,隻送走我一人!?”

何昭雲被她的架勢逼得往後退了半步,眼眶已經通紅:“所以,你一直是在怨媽媽的,對嗎?”

“我為什麼不怨呢?我怎麼能不怨?明明我跟她是同一日出生的,是同一種性彆,是同父同母,可是為什麼你們對我跟對她,差彆卻是這樣大。”她堆積在心口的所有話終於不再壓抑,“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可是我的生命裡,十五年沒有父母的存在。你說你愛我,但是我從未感覺到。我隻知道你很愛梁燦,你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好,十五歲那年,我就像一個外來者一樣闖入了你們平靜的生活。既然不愛,為什麼又要虛偽地偽裝,你裝得不累嗎?”

在她的質問下,何昭雲幾乎要崩潰,不停地搖著頭,已經失聲落淚。

“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遠遠地旁觀過。你們周圍好像有一個玻璃罩,你們在玻璃罩裡其樂融融,幸福溫馨。我站在玻璃罩外,顯得那樣突兀。我的存在也顯得不那麼重要,我不在,不影響玻璃罩中生態的平衡,我若強行進入,反而是打攪了你們的平靜。”梁音夜掐緊了手心,回憶著過往,“我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我覺得你們就是一家人,而我與你們不是。我也一點兒都不想進入那個玻璃罩,我覺得你們在裡麵就好了,你們一家人生活就好了。”

至於她,無關緊要。

她或許,可以成為一個自己的世界,自成一個生態。

至於孤獨與否,她好像不曾考慮過。

因為可能,有很多東西,她生來就不配擁有。

上天很殘忍,他在給一些人的命運定下定義的時候,興許,他們生命的味道就是苦澀的。

梁峻握緊了拳。

梁燦依然開口:“小夜,當年爸爸媽媽也是不得已,兩個寶寶,他們照顧不過來,才會將你送去爺爺奶奶那裡,不過他們也很疼愛你……”

“梁燦,既得利益者,沒有資格勸未得利益者寬慰。被送走的人、什麼都沒有的人,是我,不是你,輪不到你在這裡同我說‘沒有關係’。”梁音夜終於將矛頭對準了她,“你又有多麼善良,多麼大度?是誰與好友站在一處,趾高氣昂、不屑一顧地俯視著我,如看弱者,如看外來侵入者。我在鄉下十數年,被送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也可以高高在上地肆意嘲諷指點,所以你的眼中也可以儘無我,所以今日——你又憑什麼在這裡善良與大度!?”

今晚事情的走向早已脫離梁燦預料。

可是她這一通話的指責控告,更是打得梁燦猝不及防。

而這些,梁峻和何昭雲從來不知。

因為在他們麵前,梁燦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關心、照顧、疼愛妹妹的好姐姐。

梁燦當時雖然不大,但是也知道心虛,將自己不好的一幕藏得很是嚴實。在父母麵前,她就又變成了那個會處處照顧梁音夜的姐姐。

她後來其實也知錯了,可是做過的事情就是做過了,她也沒辦法後悔重來。見梁音夜好像沒有很在意,她便試圖讓這些往事就那麼隨風散去。後來,她逐漸長大,尤其是這幾年,她其實也有在試圖彌補過錯。

此刻被揭露在父母麵前,她連耳根都通紅,可是她無從辯駁,因為那些全是事實。

梁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眼神之中儘是痛心,“安安,你……”

在他接梁音夜回家之前,他已經與梁燦做過準備工作,要她多照顧妹妹,多愛護妹妹,多讓著妹妹。妹妹剛回到家裡,什麼都陌生,也會有很多東西不懂,而他們平時要工作,所以得多靠她這個姐姐。梁峻又是哄又是誇,他自以為將工作做得很好……卻在十二年後,突然被當年的子彈打中心臟,告訴他當年的真實情況到底有多糟糕。

“我想過很久很久,我怎麼也想不懂,你到底比我強在哪裡。”梁音夜繼續說著,可她越想就越是痛苦,越想就越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所以後來,我進了娛樂圈,我從另一條途徑,來尋找我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粉絲對她的喜歡,於她而言,曾經是另一種很深意義的救贖。

他們在告訴她,她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原來也會有很多人,他們隻喜歡她。

梁音夜看著她,一字一字道:“梁燦,正如你不喜歡我一樣,我也沒有多喜歡你。當年你討厭我的時候,我也很討厭你。”

所以,你不要再覺得自己很厲害,不要再覺得所有的光芒都是你一人的,不要再覺得,不管你做過什麼,都能得到原諒與救贖,從不會被怪罪。

她們同日生,誰也不比誰大多少,又憑什麼要一個人無條件地去寬宥另一個人!?

你受儘寵愛,又憑什麼要求她毫無嫉妒之心。

又憑什麼要求她意見全無地接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不公。

她沒有那麼糟糕的。

不是隻有世上最不好的一切,她才配得到。

梁燦的眼眶直接紅了,徹底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可能之前有過猜測,她可能確實不太喜歡自己,但是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更彆提,她說得這樣決絕,用詞這麼肯定地表達了厭惡。

到最後,梁燦隻能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改了。”

她當年的占有欲太強了,她不想將爸爸媽媽分給另一個人。所以梁音夜在還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對其抱滿敵意。

可是她……真的已經改了。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抹掉過去那些不好的事情。

而風平浪靜這麼多年,她也真的以為那些事情都過去了,她以為後來她們的相處還不錯來著。

直到今天,被重新揭露……

聽見這些,何昭雲才是最難受的,她不停地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您是有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你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和選擇權。您當年是想要一對龍鳳胎的,對嗎?”梁音夜輕聲道出何昭雲埋藏在心裡不知多少年的秘密,“梁燦出生的時候,你聽醫生說是女兒,你小小地遺憾了下,但是很快就覺得,姐姐弟弟也不錯。直到我出生,叫你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你反複與醫生確定,我真的不是男孩嗎?在親眼驗證過後,你才徹底死心,卻也是失望難掩。你很失望,很不喜,很遺憾,為什麼我不是男孩,為什麼生了兩個孩子,卻連一個男孩都沒有。”

何昭雲目光急劇地顫抖著,她難以置信地瘋狂搖頭:“不是!”

“你剛生產,心情就已經跌落穀底。加上照顧我和梁燦,比彆人多了一倍的辛苦,叫你更加崩潰。那個時候,我好像挺愛哭的,哭得還比梁燦多,終於,有一天我又哭的時候,你忍無可忍,叫我爸將我送走,立刻送,馬上送,你抱著梁燦,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我。”

何昭雲全然崩潰,哭到無力地偎在牆邊。

你抱著梁燦。

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我……

你不知道,那個生來就比較愛哭的孩子,後來又有多愛哭。隻是她不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了,也不會再像嬰兒時期那般放聲啼哭。

淚水幾乎要滴噬心臟,腐蝕她人生中所有的快樂。

那個畫麵殘忍到,她後來並不敢多想,每想到一次,必是淚流難止。

更不願相信,那一幕真的發生過。

她不喜歡梁燦。

她討厭梁燦。

她瘋狂地嫉妒過梁燦。

隻因梁燦是那個被母親抱在懷中的繈褓。

而她不是。

她幼時一開始對父母仍有依戀,即使他們很少回來看她,她很少與他們見麵,知道他們帶著她的姐姐在很遙遠的地方生活,但是稚兒難掩對父母的眷戀依偎。

就如梁峻所說的,前幾年他們看完她要走的時候,她還會哭著不舍。

可是後來,在偶然得知這些以後,她慢慢的,再也愛不起來他們了。小孩子不會藏事,心裡有了隔閡,行為上的反應是最明顯的,所以也就有了梁峻所說的,後來幾年,她隻抱著奶奶的大腿目送他們離開,再沒有不舍。

小音夜其實也會迷茫,茫然為什麼姐姐能跟著爸爸媽媽,可她卻不行,茫然媽媽為什麼會不喜歡她,茫然那她還應不應該繼續喜歡爸爸媽媽。

子女對父母的愛很純粹,對父母的愛有時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無條件到好像生來就是深深地愛著父母的。

可是她曾經那份純粹的愛,也受到了最重的打擊,產生了最深的自我懷疑。

她不再對他們擁有希冀,依戀也在褪去。

而在褪去之後,她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不那麼喜歡他們,原來她也可以對他們那麼無動於衷。

本來就沒怎麼相處過,本來也沒有什麼感情,沒有了濾鏡之後,他們之間也可以同陌生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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