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長夜 08(1 / 2)

纏住春夜 芒厘 10001 字 6個月前

《圓滿》何昭雲有去看,裡麵講了什麼她一清二楚。而女主角是自己的女兒,看著“她”在裡麵經曆那一幕幕,她的觸感隻會更深。

從故事的開頭看起,看著她鮮亮活潑,充滿朝氣,看著她大大咧咧,對誰都很友善,巷口的大爺大媽看見她叫她時,她會朝著他們笑,也會去喂流浪貓流浪狗。很好的一個孩子,直到回到家中,父母看不見這些,忙碌的生活已經占據了他們全部的精力,他們匆匆忙忙地交代了事情,分配著東西。並沒有注意到、也無暇顧及什麼公不公平。

陳滿看似滿不在乎,應了聲便去,可是觀眾的目光又如何看不出她掩在其下的委屈。

積少成多、滴水穿石,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

她在長大,沒人注意她有任何情緒地長大。

直到後來,直接離開。帶著行李離開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看到這裡的時候,何昭雲抬手將眼角的淚擦去。

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小夜。

本是在看戲,看著看著才發現自己竟是戲中人。

當時電影結束,周圍已是議論聲紛紛,不少人在斥責電影中的父母,斥責那些親人,大家都怒不可遏,隻道就是不該安排什麼大團圓結局。

她回家以後,看了看網上的評價,也是一樣。

很多人都在指責,而且罵的人越來越多。那些評價明明是文字,卻好像化作小箭紮向她的心口。

她看著他們罵電影裡的父母,卻感覺那些話語像是在罵自己。字字句句,都那麼恰當。

作為母親,她提供給小夜的東西真的很少,也是真的做得很糟糕。

那次吵架之後,何昭雲找過她很多次,但是她一直不在申城。她的行程是那麼滿,日常忙碌地飛在各地,而她能有今天,也是由這些繁忙堆砌起來。

她平時很少在家,她們很少見麵,也很少在一起生活。

先是前麵十五年,再是後麵許多年。何昭雲很危險地意識到一個事實,以後的情況恐怕也是這樣,她們這一生,能夠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實在不多。父母子女間相處最多的時間是在孩子尚未成年的時候——可是小夜的那段時間,被她錯過了十五年。以後再也不會有那個十五年了。

這個事實殘忍得使人悲傷。

何昭雲等到今天才終於見到了人。高興於她今天願意見自己,卻也緊張,擔心她走掉。

她連呼吸都壓抑,指著旁邊的咖啡店,“我們可以去那裡說會話嗎?”

何女士穿著嚴謹的套裝,戴著與之配套的首飾,一如她整個人這般一絲不苟。

梁音夜沒有拒絕。

她同何女士一道走向那裡,她們極少見地並行。

走在一起的感覺,有點陌生和奇妙。“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很重。何昭雲喉間有些艱澀,雖然是親生母女,但是她們幾乎不怎麼一道走過。她很少,將小女兒帶在身邊。

原來,她們

是這樣不熟悉。

隻是從前,她渾然未覺。

她的目光有些留戀地看向身旁的人,有幾分憂傷流瀉。

就如同那部電影一般,在陳滿決絕地離家且數年不回之前,沒有人意識到問題。

何昭雲將這裡包了場,整家店隻有她們兩個人,她們可以安靜地說話。

而梁音夜的目的也很簡單,剛一坐下便挑明——她拿出那張卡,將其推到何昭雲麵前。

何昭雲一愣,很快認出來這是自己上次給她的卡,急促道:“你給我做什麼?這是媽媽給你用的。”

“我經濟上已經緩過來了,不需要這個。沒動過,你拿回去吧。”她還是蠻感念,自己經濟緊張時能被注意到,且她主動伸出手。

何昭雲定定地看著她。沒拿那張卡,隻是問說:“你怎麼會經濟緊張呢?即使有幾年收入少一點,也不應該……”

梁音夜嗓音輕輕,端起老板上的咖啡,如在說一件渾不重要的小事:“前幾年跟公司解約,花光我所有的積蓄,還欠了筆債。”

她說得雲淡風輕,誰又知道那筆解約金龐大到什麼地步。

不過,當時覺得是天大的事,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往下壓,幾乎要將她碾碎,而現在回頭一望,也隻覺得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沒有和家裡提過,何昭雲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震撼得有好幾秒說不出話來,到最後,隻化作一聲難以置信的問:“你怎麼不跟我說?”

幫她解決並不難,那筆錢再多,家裡也給得出。她又何必自己去扛?扛不動了也要扛?連負債都不說,寧可欠彆人的,也不肯拿家裡的麼!?

梁音夜垂眼,捏緊了杯柄。

是啊,跟家裡說一聲就能解決的事,何苦她一個人咬牙還了兩年。可是從決定解約,到湊錢、借錢、還錢,她始終沒有動過和他們求助的想法。開不了那個口,也不想開,她更想靠自己。

從一開始進娛樂圈得到何昭雲的反對開始,從她自己走上這條路開始,她就一直隻靠自己。

在自己的意識裡,好像她就隻是一個人,隻有一個人。

歸根究底,也不過隻是與他們不夠親罷了。

梁音夜靜默著,而何昭雲好像已經自己理清。她是一點都沒打算同他們求助,這麼大的事情,她寧可自己扛,在他們麵前也一句都不曾提起過。即使中途回家那麼多次,平日裡他們打去的電話她也在接,但是在她心裡早已與他們隔了一道天塹。親不了的,能親近起來才是怪事。

這個事實叫何昭雲驚悸得手臂都在發抖,她抬手掩著哽咽,難過得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你為什麼這麼排斥我們呢?你就這麼恨我們是嗎?那你恨我一個人好了,是我叫你爸爸送你回去的,也是我沒有做好一個母親,你恨我就好了呀……”

何昭雲的眼淚已經簌簌落,說到後麵,唇瓣顫抖,已經泣不成聲。

當年造下的所有孽,於二十七年後全部降臨在她身上。

可她早該知

道的,不該去逃避地抱有任何僥幸。

在那個嬰兒嘶聲大哭的時候,在那隻小手試圖拉住她衣服的時候,她就該知道的。

在從老家離開,那個小女孩拉著她的手難過地低下頭,雖然不好意思說不想他們走,但是動作行為上全都寫滿這個意思,可他們還是狠心帶著另一個孩子回了城裡的家的時候,她就該知道的。

在他們接她回到家,可她很少與他們一同出行,總是說著自己不想去,讓他們去就好,平時也總是隻喜歡自己出門,而不愛與他們一道的時候,她就該知道的。

在過往的二十七年裡,她曾有無數次機會去反應過來,但是她都沒有。

何昭雲一生要強,很少落淚,直到今天,淚水怎麼也流不儘。

她似乎已經接受某個事實,啞聲道:“你恨我吧,你恨我就好,全都怪我一個人。我生了你,但我沒有照顧好你,我將照顧你的責任推到了彆人的身上。”即使當時她再難受再痛苦,那又如何呢?

“我也沒有教好梁燦。我沒有帶好你,也沒有給你教出一個好的姐姐。”

何昭雲幾乎潰然。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她人生的失敗。過往所有的自得全被推翻,事業上成再成功都無用。

這杯咖啡很苦,苦到即使流過喉嚨進入胃裡,也依然泛滿苦澀。

梁音夜抿了一口,將它放回桌上。

對麵情緒激動,歇斯底裡,她不可能不為所動。隻是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思忖著,梁音夜索性與她聊起一件她不知道的事情。

“其實我進娛樂圈還有個你不知道的原因。”

何昭雲望著她,“什麼?”

她們的眼睛很像。梁音夜遺傳了她的一雙眼,漂亮的弧度,輕微挑起。而她此刻那雙眼因為流淚而泛著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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