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潮熱雨季07(1 / 2)

安戈涅駐足,抬頭看了一眼內廷檔案館典雅偉岸的大門。

首都星使用的是人工天氣生態係統,天氣預報永遠不會出錯。半個小時前就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檔案館的乳白色外牆打濕後深了一度,與浸水的紙張在顏色上有些相似。

此前安戈涅不止一次從這古樸建築物門前經過,但這是她首次入內。

檔案館的藏品的情報與曆史價值同等高昂,眼下安保森嚴。跟隨她前來的王宮護衛留在了一樓,她對徘徊巡邏的黑製服士兵頷首致意,一臉淡然地進入電梯,前往七樓的資料閱覽室。

在政變之前,獲得許可的個人或團體可以預約隔音封閉的獨立閱覽室,安靜地抄錄需要的檔案資料。

艾蘭因替她登記了某間閱覽室三個小時長的使用時間。

七樓樓麵分外安靜,安戈涅循著地麵閃動的引導箭頭,前往目的地。

所有閱覽室的牆體和門都是透明材質,行走在其中宛如穿越玻璃迷宮。她隔了一段距離就看到了艾蘭因和西格。

其他閱覽室裡都空空蕩蕩,很難不注意到唯二的人影。而且他們本來就很顯眼。

西格和艾蘭因的位置十分微妙,他們恰好處在房間對角線的兩頭。

艾蘭因儀態優雅地坐著,手頭投影頁麵翻動,正在全神貫注地,似乎決意把房間裡的另一個alpha當空氣。

黑發青年同樣沒有談話的興致,隻是默然站著,注視著整片重疊的玻璃牆體以及橫貫其中的走廊。

於是安戈涅一走近,她和西格的眼神就遙遙地對上了。

他嘴角動了動,大概想向她微笑,卻沒能夠。

艾蘭因這時心有所感地抬頭,自然而然地起身打開房門,等著安戈涅過去:“您來時沒淋到雨吧?”

這麼說著,他抬手,替她將晨風吹亂的一縷散發捋順。

一夜過去,他又變得無懈可擊。

安戈涅沒有躲開他的小動作,卻也沒給他多餘的反應。來之前她就下定決心,今天見到艾蘭因,一定要把他當個死人對待,沒有必要就不搭腔不看不聽。

艾蘭因見狀垂睫,不知道在想什麼。

安戈涅等待片刻,見他還佇在原地,忍不住就刺他一句:“艾蘭因閣下,您打算旁聽嗎?”

這話用上了敬語反而缺乏敬意,艾蘭因涵養再好,也怔了一下才笑著回應:“我到外麵等您。”

語畢,艾蘭因就推開走廊對麵閱覽室的門。他坐下後手腕輕抬,調出剛才看到一半的頁麵繼續,完全就是一副從容的監護人架勢。

如果艾蘭因挑選的椅子沒有正對安戈涅他們這側,他這漫不經心的姿態恐怕會有幾倍多的說服力——

即便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他一抬頭就能看過來,而解讀唇語對這位前首相而言自然不是難事。

安戈涅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在長桌一頭落座:“不去管他。”

西格怔

了怔,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沒關係。”

他淡然說著落座,與安戈涅麵對麵,同時背對艾蘭因。這麼一來,從艾蘭因的視角,西格就恰好擋住了她。

除非艾蘭因換座位,或是不顧臉麵地站著,否則他就無從知曉他們說了什麼。

安戈涅與他相視一笑,而後自己先愣住。同仇敵愾有時確實是拉進距離的最佳方式。

她就勢以輕鬆的口吻問道:“你說你隻是單方麵認識我,我們此前並沒有見過,真的是那樣嗎?”

西格露出被猝不及防刺傷般的愕然表情。但他隨即反而鬆了口氣。

最艱難的問題一開始就被擺上台麵,也許是件好事。

“昨天那麼回答時,我沒控製好情緒。”說著他的視線從桌麵抬起,在她的臉上遊走。這種打量不含猥褻的意味,隻有尋找失物的專注。

“我與公主安戈涅昨天確實可以說是第一次見麵。”

“我認識的,熟悉的……”西格眸光顫動了一下,嗓音依舊克製著感情湧動,“是利麗。”

聽到他念出這個名字,安戈涅居然十分平靜。

“我就是利麗……”她輕聲說。

西格扯了扯嘴角:“但你不記得我。”

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沒有關於你的記憶。”

閱覽室中,琥珀雪鬆顯山露水,西格清晰可聞地深吸一口氣。

“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的語聲變得急促,問話時緊盯著她的眼睛。

安戈涅恍惚了一下。並不是她因為這情形突然想起了什麼。

西格對她是否記得他應當早有定論。然而親耳聽見她這麼說,他的反應依舊如此激烈,甚至沒能收斂好信息素氣息。

這隻能說明,他確實非常在乎他所知曉的那個利麗。

某些爛俗老套的失憶故事裡,哪怕丟失記憶,身體還有潛藏於意識的海潮下的心靈一部分,依舊會記著重要之人,隻要對方靠近,就會喚醒似曾相識的顫栗。

如果她確實能感受到什麼就好了。

有那麼一瞬間,安戈涅對西格心生淡薄的憐憫。

這使得她嘴唇翕動,沒能乾脆利落地吐出“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實話。

西格僵了一下,他深藍近黑的眼睛陡然亮得嚇人。

那是自尊心被冒犯的怒意。

安戈涅尷尬地挪開視線。

“不要那麼看著我,我不要你可憐我,”他閉了閉眼,緩和口氣,“我……也沒有資格受你憐憫。”

良久的沉默後,安戈涅低聲說:“你說你認識戴拉星的利麗,那麼把你和她的故事告訴我吧。”

整夜的加密通訊記錄,還有每年生日的繡球花照片在眼前閃過。

“某一部分的我相信你並沒有撒謊。

“我的困惑不比你的少。我也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把你所知道的事情經過告訴我,說不定能給我一些提示。”

想了想又提議:“如果說出口太困難,

你可以寫下來給我。有的時候那樣更容易。”

“不用。”西格很堅定,

沉吟片刻,便開始講述。

“我也曾經住在戴拉星E區的仲夏街上。和你……和利麗的家隔了兩個路口,或許算不上鄰居。”

他啟動光腦,調出仲夏街的實景地圖,將其投影到桌麵上。

安戈涅盯著熟悉又陌生的建築物,不太確定地抬手懸停片刻,才指向普普通通的灰色樓房:“我家在那裡。”

西格看了她一眼,眉峰微壓:“對。”

“我住在這裡。”他指尖虛點了遠處的另一棟圓形公寓高樓。安戈涅好像對那棟樓有印象,但想不起更多。

安戈涅用儘可能輕快的語氣說:“以你和我的年齡算,好像恰好當不成同學。”

他們相差四歲,按照戴拉星的學製算,安戈涅進入高等學校時,西格已經剛好畢業。

“我高等學校畢業後就入伍了,每年最多隻有半個月能回戴拉星探親。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是王國衛隊士兵了。”西格的語氣不由自主變得柔和。

“你也許有印象,新年時在附近的星軌劇院會舉行市民舞會,因為有免費的酒水飲料,年輕人總是非常多,場麵總是熱鬨又混亂。”

“好像有那樣的事……”安戈涅不太確定地說。

此前她就發現了,在故鄉的回憶都異常曖昧,難以落實到細節。

星軌劇院這個名字聽上去就有些熟悉,它的街景投影看上去也隱約眼熟,但她想不起來什麼時候、和誰一起到過那裡。

“那一年我恰好在新年前後放假,被學生時代的朋友韋舒特拉去了那個舞會。韋舒特那時在追求你的一個同學,而你……你們是一群同學結伴去的。散場之後,因為在同一個方向,我就陪你走回家。”

安戈涅以那張征兵通知上的老照片為母本,試圖在腦海裡還原五六年前的西格是什麼樣子。

至少,他應該不會和現在一樣缺少表情變化。很難想象他板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走進鬨哄哄的舞會,又或者送陌生的女孩回家。

不如說,他描繪的這一切,都與他之後的經曆色調截然不同,更像是屬於兩個人的人生軌跡。

“然後呢?回家的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安戈涅像個等不來後續的聽眾,終於忍不住出聲催促。那是純粹的、超脫事外的好奇心。

西格看了她一眼就垂眸,沒有將失望表露出來。

“沒發生什麼。”他淡淡答道。

安戈涅本能地有點不相信:“好吧。”

就算西格聲稱,以此為契機他們陷入了狂熱的戀情,她也會坦然將其當作一種可能性接受。但也僅僅是接受而已。

他們如今各自的立場並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

“那之後我和你交換了聯係方式,之後在路上碰到會互相打招呼,就是這種程度的熟人而已。”西格睨她一眼,突然分外坦白地補充:

“那時候我對你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想法。你還很小,而且我隻會在仲夏街待半個月,哪怕晉升,之後也會長年在外。”

很正經,有責任心,或許還有一點笨拙。

安戈涅不確定五六年前的自己,會怎麼看待這樣的人。

“然後呢?”

她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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