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老八大婚 金銀銅鐵(1 / 2)

時至深夜, 昏迷在乾清宮前殿大廳裡的佟國維與隆科多是與被打得沒有人樣的李四兒屍體一同被送入佟府的。

“老爺!隆科多!這是怎麼了?怎麼被抬著回來了?”

收到消息,被兩個大丫鬟攙扶著匆匆忙忙趕到前院大門口的老赫舍裡氏,借著頭頂廊簷下昏黃的燈籠光線, 看到被禦前侍衛放在擔架上抬回來, 雙眼緊閉的父子倆時,嚇得雙腿發軟, 險些昏厥過去。

“額娘!嗚嗚嗚額娘!你不要嚇我呀!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佟佳·玉柱撲到李四兒的屍體旁,瞧見自己額娘下午時容光煥發, 收拾得漂漂亮亮、高高興興出府去京郊莊子上了, 如今竟然衣衫破爛、死不瞑目的回府了!看著他額娘渾身青青紫紫、四肢被人打折了, 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子的恐怖模樣, 玉柱直接被嚇得雙眼一翻, 暈了過去。

漆黑的夜色裡,佟府哭聲陣陣,淒風血雨一片。

小赫舍裡氏與下半身被打得血糊拉碴的嶽興阿從宮裡出來後, 未回佟府,而是直接去了內城一處小宅子住下, 那處宅子乃是小赫舍裡氏的陪嫁。

糟心的一晚過去後, 好事不出門, 壞事行千裡。

等翌日天色隱隱露出魚肚白, 昨晚嶽興阿大義滅親、敲響登聞鼓、進宮告禦狀的事情也傳到了後宮嬪妃、前朝文武百官的耳朵裡。

萬歲爺對佟家一而再、再而三施加的優厚恩待實在是太戳人的眼睛了。

宮裡不喜歡佟家兩姐妹的, 前朝看不慣佟佳一族的大有人在,譬如:住在永和宮的德嬪,繼後與溫僖貴妃的娘家鈕祜祿一族,元後的娘家赫舍裡一族等等。

一時之間門在各方勢力的推波助瀾下,等天光大亮,佟佳·隆科多寵妾滅妻, 強占自己嶽父兼親娘舅的小妾,還縱容惡妾李四兒磋磨發妻,嫡庶不分,苛待原配與嫡子,國舅爺與國舅夫人助紂為虐,有眼無珠,錯把魚目當珍珠的糗事,就像是插了翅膀般,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城各個角落。

再隨著每日清晨前來京城送貨的外地行商們,陸陸續續往大江南北傳。

天子母族的名聲經此一事徹底爛透了,佟家也從神壇上跌落了下來。

加上大半個月前,皇家兩處廠房招收女工的輿論還沒有消除,兩相疊加下,身上流著佟佳一族鮮血的康熙與孝康章皇後的名聲在這場風波中,也無所避免地跟著受了影響。

康熙除了生氣又有什麼辦法?母族還不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是他自己的母族中人作死、嫡親表弟不爭氣、不做人,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如今醜事被一朝戳破,活該被人罵得狗血噴頭啊!

他也隻能無奈任由人去罵佟佳一族,高高不可一世的天子母族這回算是徹底栽了,裡子輸得精光,麵子也全都沒有了。

隆科多身上的好幾個重要官職儘數被擼掉,被聖上禁足在府邸裡反省過錯,另一方事件當事人的小赫舍裡氏母子倆也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

看著一大早佟國維清醒後,整個人被打擊的沒有了精氣神,枯坐在圈椅上,一句話都不吭聲。自己兒子隆科多被十四阿哥一腳踹的不輕,前胸處不僅斷了兩根肋骨,半年躺在床上不能動,還因為李四兒死了,他這個蠢蛋也是躺在床上拚命扯著嗓子、淚流滿麵、要死要活的,玉柱也被他額娘的慘樣給嚇得半夜起了高熱,臉色通紅的躺在病榻上,含糊不清的說著話。

老赫舍裡氏瞧著夫君、最疼愛的兒子與孫子病怏怏的模樣,心中也對自己的侄女與大孫子暗自生恨,湧起了重重埋怨,一口已經有些鬆動的牙齒都快被她給咬碎了。

上午辰時末,豔陽高照,空氣中已有了幾分燥熱。

麵容消瘦、穿著打扮得體的小赫舍裡氏隨著皇太後的心腹烏仁嬤嬤一起來佟府庫房裡取回她的嫁妝,並與隆科多做財產分割。

短短一夜就老了近十歲的赫舍裡福晉,頭發幾乎花白,臉色蠟黃,眼圈青黑,她看著由萬歲爺親筆書寫的兒子與侄女的和離書,不顧身旁丫鬟、婆子們的攙扶,也不管自己誥命夫人的尊嚴了,像那市井的潑皮老婦般,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長著皺紋的雙手連連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哭得老淚縱橫的,直勾勾地看著小赫舍裡氏,口口聲聲直呼罵道:

“造孽啊!造孽啊!”

圍觀之人也不知道她這究竟是嫌棄自己嫡親的侄女、大孫子僅用一夜的功夫就把佟家粉飾出來的和平、花團錦簇的表麵給徹底打破,讓旁人白白看了佟家的笑話,還是哭李四兒死了,以後沒人再去給她找那烏煙塊了。

小赫舍裡氏早在隆科多、李四兒對她百般磋磨時,自己姑姑與姑父對她的糟糕境遇裝作沒看到,還對李四兒的兒子玉柱疼愛有加時,她就對自私自利、冷心冷肥的老夫妻倆徹底死了心。

眼下聽著自己姑姑兼婆婆,一句一句對她寡廉鮮恥的怒罵聲,心如死灰的小赫舍裡氏眼皮子都沒顫動一下,看也沒往老赫舍裡氏身上看一眼,寸步不離跟在烏仁嬤嬤身邊。

等看著烏仁嬤嬤雷厲風行的將屬於她的財產奪回來,一箱箱的財物從佟家三房的庫房裡搬了出來時,小赫舍裡氏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滋味,眼圈發熱想哭,但她拚命忍住了,不想臨走時還讓這佟府的奴才們瞧見自己的眼淚。

下午時,烏仁嬤嬤的差事總算是辦完了,她不顧老赫舍裡氏瞪著眼睛,一副想要吃人的憤怒模樣,指揮著跟隨她出宮來佟府的侍衛將紅木箱子一個個從佟府運到小赫舍裡氏的小宅子裡。

她剛幫著忙將這些箱子鎖進小宅子的庫房裡,一轉身就看到小赫舍裡氏雙腿一彎“撲通”一下子朝自己跪下了,烏仁嬤嬤大驚,忙彎腰邊攙扶著小赫舍裡氏起身,邊詫異地說道:

“夫人你這是乾什麼?快快起來啊!”

“嬤嬤,我很清楚如果昨晚不是因為有太後娘娘在,我這一條命必然是沒有了的,更彆提還能體麵的與隆科多和離,從佟家摳下來財產。”

“您也是個心善之人,處處在幫我,如今我除了嶽興阿外,也沒有什麼旁的惦記的人了,您與太後娘娘的大恩我這輩子怕是都找不到機會來報答了,您就讓我磕一個頭吧,要不我心裡麵屬實是酸澀的緊。”

“唉,您這又是何必的呢?”

烏仁嬤嬤拗不過她,隻好無奈受了小赫舍裡氏一個響頭,才用手將小赫舍裡氏攙扶起來,低頭看著三十多歲的小赫舍裡氏頭發就已經變得灰白了,心中暗歎:多好的姑娘啊,也就是佟家人眼瞎,才會放著這般好的正妻夫人不要,把一個伶人給捧得那般高,到處亂蹦躂。

瞧著小赫舍裡氏雙眼通紅,像是終於解脫了的模樣,烏仁嬤嬤忍不住又出聲提點道:

“夫人,您彆嫌老奴多嘴,您的娘家實力比不過佟家,佟佳夫人在您娘家比您更有說服力,此番您雖然脫離了狼窩,這些從佟府帶出去的財物固然是您應得的東西,但這是您的福也是您的禍!”

“常言道:財不露白。”

“如今您與嶽興阿少爺帶著這麼多財產住在陪嫁的小宅子裡,無疑於稚兒捧著金塊在外走,惹人垂涎。這世道本就對女子有諸多苛待,對孤兒寡母更加不友好,您與嶽興阿少爺合該再另尋一處靠山,否則必會遭到佟家的瘋狂打壓與報複的。”

小赫舍裡氏聽到這話,麵容也瞬間門變得有些緊張了,她與偌大的佟府如何抗衡呢?無疑於用雞蛋去撞石頭,蚍蜉撼樹。

心中擔憂的小赫舍裡氏像是抓救命稻草般,下意識抓著烏仁嬤嬤的手,一臉惶恐地看著這位皇太後的心腹宮人,低聲詢問道:

“嬤嬤能否給我指條明路呢?”

烏仁嬤嬤沉思了一會兒,用手拍著小赫舍裡氏的手背,輕聲安慰道:

“夫人姓赫舍裡,雖然與索尼大人那一脈是遠親,可如今赫舍裡一族當家人是三房的索相夫妻倆。”

“索相性子驕傲,還是無風都要興起三層浪的狠人,他不怕佟府,再者索相夫人雖出身佟家,但性子卻是豁達、知禮的,當初孝莊文皇後還曾遺憾她不是嫡出的,若是嫡出年齡再小幾歲,怕是多年前進宮的就是這位了。”

“你們都是姓‘赫舍裡’,遠親即便再遠,隻要有心總能續上‘親’的,夫人若是能得到太子母族的庇護,想來以後在這內城的日子要好過許多。”

“另外。”

“嬤嬤請講。”

烏仁嬤嬤抿了抿唇,又道:

“老奴隱隱得知再過不久京城裡就會出現用羊毛製作的毛線球與一種名為羽絨棉的保暖物了,漠南蒙古科爾沁部的兩處廠房就是生產這些東西的,到時候萬歲爺肯定會將這兩種保暖物放在京城,大清各地的皇家商鋪中售賣,夫人是識文斷字、會理賬的,若是能幫著皇家售賣這些新奇的物件,也算是為皇家做事了,除非是那眼瞎耳聾、沒腦子的人渣才會來找您與嶽興阿的麻煩,旁的人肯定不會前來招惹您的。”

皺著眉頭的小赫舍裡氏順著烏仁嬤嬤的話往下細想,不禁豁然開朗,眉頭也舒展了,商賈的名聲雖然不好聽,但幫著皇家做生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更何況他們是滿人,又不依靠科舉做官,小赫舍裡氏當即笑著對烏仁俯身道:

“多謝嬤嬤指點。”

烏仁笑著擺了擺手,明白小赫舍裡氏也是腦袋聰慧,不會鑽牛角尖的。

三日後。

佟國維的精氣神一點點回來了,隆科多與玉柱也接受了李四兒已死的事實。

此番佟家在京城勳貴裡是丟大臉了!

佟國維惦記著三日前在乾清宮裡被長孫殿下扯出來了的五公主婚事,雖說賜婚聖旨在他們佟家,萬歲爺也不會朝令夕改,出爾反爾,打他自己的臉,但生怕這樁婚事真得黃了。

若他長孫舜安顏與溫憲公主的婚事也沒了,他們佟家不得再次被旁人嘲笑。

為此佟國維和赫舍裡氏忙召集佟家的族老們商議此事。

他們夫妻倆雖說是佟佳一族的當家人,但族老們的輩分皆比他們倆人高。

佟家族老們也對最近這樁家族醜事很糟心,劈頭蓋臉的對著老兩口嗬斥一通,把國舅爺夫妻倆罵的狗血噴頭、麵紅耳赤的。

一個輩分最高、年齡最大、下頜上胡須斑白的族老才開口說道:

“若想保住舜安顏與五公主的婚事倒也不難。”

夫妻倆聽到這話,眼前瞬間門一亮。

佟國維眼含期待的看著老者。

“將舜安顏從三房過繼到二房名下,他不是你三房的長孫,而是二房的長孫。”

“這就行了,此番家族醜事是你們三房鬨出來的,幾年前你二哥戰死沙場,萬歲爺對二房的容忍度比你們三房高多了,若是舜安顏從你佟國維的孫子變成佟國綱的孫子,萬歲爺肯定不會不滿意的。”

“不行!不行!舜安顏是三房長孫,怎麼能夠過繼給二房呢?”

老者話音剛落,老赫舍裡氏立刻擺手拒絕道。

在場族老們的臉色“唰”的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佟國維也是皺著眉頭,轉頭對著坐在自己身邊的老妻嗬斥道:

“你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的懂什麼?還不下去看看隆科多喝藥了沒?”

老赫舍裡氏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願的對著族老們俯了俯身,走出了商議的屋子。

待她抬腳走出房門時,還隱隱約約聽到留在裡麵的佟國維對著族老們賠笑道:

“族老們這想法倒也不錯,舜安顏不僅是我三房的長孫,也是佟佳一族的長孫,無論他是記在我名下,還是二哥名下都是沒錯的。”

老赫舍裡氏不滿的撇了撇嘴,知道這事兒她管不了了,隻好讓大丫鬟們攙扶著她往隆科多的院子走。

待她剛進去隆科多養病的屋子,撲麵而來一股子煙味,老赫舍裡氏眼睛一亮,忙三步並兩步地衝進去,就瞧見她兒子胡子拉碴、雙眼布滿紅血絲躺在床上,嘴裡噙著一根白玉煙杆子,那煙杆子儼然是李四兒留下的遺物。

“隆科多,你還病著呢,怎麼能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呢!”

老赫舍裡氏幾步上前奪掉隆科多手中的白玉煙杆子,雙眼泛紅的看著她短短三日就身子消瘦了一大圈的兒子,哽咽道。

隆科多瞥了自己額娘一眼,痛苦地哭道:

“額娘!兒子心裡頭難受啊!四兒的身子那般嬌弱,在臟兮兮的牢房裡被那些粗魯的女囚犯們給一拳拳的打、一腳腳的踢,生生被打死了,這得多痛啊!兒子隻要一幻想她臨死前苦苦喊兒子、期盼著兒子前去救她的畫麵,一顆心就像是被大手攥著般,痛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老赫舍裡氏邊聽邊敷衍的點了點頭,視線在這屋子裡搜尋,看到一個眼熟的小木箱子後,她忙從隆科多的床邊站起身子,抬腳走到小木箱子跟前,用手翻開箱子蓋瞧見裡麵滿滿當當都是黑色的烏香塊。

她就覺得自己心裡頭陣陣發癢,煙癮又犯了,順手“啪”的一下子將小木箱子合上,連箱帶貨的交給大丫鬟,轉身瞧見自己兒子還是雙目無神、滿臉痛苦的模樣。

老赫舍裡氏再度走到床邊,用手摸了摸隆科多的腦袋,抿唇歎氣道:

“隆科多,額娘知道你心裡頭難受,但你也得朝前看啊,額娘與你阿瑪都老了,佟家未來還得靠你們兄弟們來撐的,你彆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你肋骨斷了兩根,差點兒就傷到肺了,好好休息吧,額娘晚上再來瞧你。”

“恩。”

隆科多淚流滿麵地應和了一聲。

老赫舍裡氏就忙帶著自己的丫鬟們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一衝進屋子,坐在軟榻上就忙催促著丫鬟給她拿紅玉煙杆子,等熟悉的煙味飄到鼻尖時,她像是魚兒又回到了水裡般,吧嗒吧嗒低頭湊在煙杆子處吸了一口,整個人就變得飄飄然,腦袋裡任何雜念都沒有了,眼裡、心裡隻剩下了煙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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