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冊封詔令 樹洞(1 / 2)

躺在外間軟榻上合衣而眠給萬歲爺守夜的梁九功聽到內間門傳來的悉悉索索動靜, 不禁張嘴打了個哈欠,用雙手搓了搓臉使得自己精神了些,才忙輕手輕腳地穿上鞋, 邁腿繞過翡翠屏風,入眼就瞧見穿著明黃色寢衣的皇上趿拉著室內便鞋, 雙手背於身後在地毯上走來走去。

內室中隻剩下龍床頭與龍床尾的兩根蠟燭還在玻璃燈罩內默默燃燒著,搖曳的燭火、昏暗的光線使得梁九功瞧不出萬歲爺臉上的表情, 但卻能明顯感受到帝王此刻的煩躁, 他不禁上前兩步俯身恭敬詢問道:

“萬歲爺, 現在已經是醜時四刻了,您是想起夜嗎?”

“不起夜,梁九功你給朕把龍袍取來, 朕直接穿上去奉先殿。”

毫無睡意的康熙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對著心腹太監吩咐道。

梁九功聞言也忙轉身去取龍袍、龍靴。

約莫一刻鐘後, 在月明星稀的漆黑夜色中, 一主一仆就提著羊角宮燈沿著青石板宮道往東邊的奉先殿快步走去。

吹著夏風,靠著殿外的紅漆大柱子打盹兒的小太監們在頭頂昏黃宮燈的照耀下,隱隱約約瞧見萬歲爺竟然在這個點兒穿著龍袍來奉先殿了,各個既驚又嚇的,在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呢, 雙腿就一彎“撲通”跪下了。

“起身吧。”

康熙衝著行禮的小太監們隨口道了一句就三步並兩步的踩著台階朝著殿門而去, 身影在門檻處一晃就消失不見了。

一路走來瞌睡蟲幾乎被驅散儘了的梁九功也自覺的同守門的小太監們站在殿外的紅漆大柱子旁,他仰頭看著掛在西邊夜幕中的明月,皎潔的圓潤月亮被一層薄薄的雲彩給籠罩了大半,雲彩飄動似乎月亮也在跟著移動, 聽著周遭牆根處傳來的此起彼伏蟋蟀聲,梁九功不禁在心中一歎,想來今夜過後朝中又有大事要發生了啊。

不知道自己心腹太監正站在殿外胡思亂想琢磨什麼的康熙看了看燈火通明、香燭繚繞的殿內外廳景象, 又抬腳來到懸掛著列祖列宗們畫像的內廳。

他從左邊第一位的太|祖高皇帝畫像一一往右看過去,目光在他年輕汗阿瑪的畫像上停留了幾瞬後,又看向隔壁的空牆,等再過些年,與世祖章皇帝畫像緊鄰的那片空餘的牆麵也將會掛上他的畫像。

總有一日他是要死的,要去長生天的,到時候關於他的一切都會變成這一幅幅畫像與記在史書上的墨字,後人隻能在這些字畫中窺探康熙一朝的景象。

這一瞬,腦中亂糟糟、心中也有些急躁的康熙突然變得平靜了下來,既然終有一日他是會消失在這方天地的,那麼他又何必被某些跟不上大清國情的祖製給束縛呢?

想通此理的康熙變得由內到外都放鬆了下來,

空空蕩蕩的內廳除了他這個喘著氣兒的大活人外就隻有這滿室香火了。

他隨手拉過一個蒲團盤腿坐下,雙手擱在膝蓋上,仰頭看著牆上三代皇帝的畫像,捋了一下思緒就打開話匣子,絮絮叨叨:

“翁庫瑪法、汗瑪法、汗阿瑪,玄燁此番深夜前來是想要給您三位說些心裡話的。”

“朕已經準備將無所事事的八旗子弟們東遷回老家了,保成下午所說的開放東北準許關外民人進入關東闖蕩謀生計的事情,唉,朕深思熟慮後也覺得應該同意,事實證明龍興之地單單靠用封鎖來看守是不行的,咱們老家那地方不發展起來用強大的兵防來鞏固的話,會引得不少心懷歹意的餓狼日日夜夜的覬覦……”

“……”

“時間門過得可真快啊,這一晃眼保成今年都一十五周歲了,馬上就是三個孩子的阿瑪了,若將那孩子放到曆朝曆代來看,他都是儲君中拔尖的。”

談及自己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優秀儲君,康熙驕傲的感慨了一句就又滿臉苦澀道:“嗐,可在彆的時空中我們父子倆最後鬨成那般慘烈的模樣,保清、老三他們幾個也都在擠破頭地爭搶朕屁股下的龍椅。九龍奪嫡,九龍奪嫡,這個詞彙一想就著實讓玄燁心痛不止啊!為了避免悲劇重演,玄燁想著乾脆就再看兩年吧,到時候等時機成熟了,朕就禪位給保成,玄燁也能趁著胳膊、腿還能動時,帶著幾個孫子出海去瞧一瞧、看一看……”

越說心中變得越豁達的康熙,仿佛是馬上要退休了,邊說邊從蒲團上站起來,幾步走到輿圖跟前,扭頭望了一眼太|祖高皇帝的畫像,又將視線凝到倭國的位置繼續往下道:

“翁庫瑪法,昔年忽必烈兩次派兵渡海遠征倭國最終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都失敗了,興許您已經在長生天上看到了弘曆那孩子從後世回到乾隆朝後,沒過多少年就對倭國用兵了,實話說,弘曆這行動力極強的政績也把朕給驚了一跳啊。”

“玄燁明白如今大清還有不少問題,倭國那地震頻發的小島國資源也沒有那般多,遠遠不值得朕興師動眾的派水師趕過去。多年前施琅收複寶島時就給朕提議過興兵倭國的事情,可被朕給不劃算為由拒絕了。”

“如今等朕從後世回來愈發加深了對這個小島國的認識,生長在狹窄土地上的倭國人,他們把慕強一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浸透在骨血裡,世世代代覬覦著富饒的神州大地,玄燁認為除了用強大的武力打服他們外,不能對其稍有好顏色①……”

“……”

將滿肚子牢騷都說完了的康熙變得從頭到腳都舒坦了,瞧見不知不覺間門窗外的夜色變得蒙蒙亮了,口乾舌燥的他轉動了兩下酸澀的脖子就又對著列祖列宗的畫像高興笑道:

“沒想到玄燁竟然給祖宗們說了這般久的話,翁庫瑪法、汗瑪法、汗阿瑪,再過倆月,金團就滿三周歲了,到時候朕會像是抱著小保成一樣,親自牽著金團的小手在太和殿參加皇太孫的冊封大典。”

“等到年底,朕閒下來了就再讓底下人去收集一些官員千金們的信息,挑那好的早早培養、教導來給金團當太孫妃啊,您幾位可一定要保佑金團那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啊。”

又想了想,感覺真的沒什麼話可說的了,康熙才恭恭敬敬的朝著畫像們上香俯身,心滿意足地轉身往殿外而走,打算去乾清宮梳洗一番、上早朝。

與此同時,不知道自己深夜emo不睡覺的皇帝爺跑到奉先殿中把列祖列宗們當成樹洞,傾訴了整整大半夜的弘晞,靠著自己準時的生物鐘,卯時末就睡眼惺忪、手腳並用的從架子床上爬了起來。

他伸出兩隻小手拉開杏黃色的床帳子坐在床邊張著小嘴打哈欠,聽到奶嬤嬤說他太子爹已經洗漱完,用罷早膳往前朝去了,睡的腦袋暈暈乎乎的小家夥機械的點了兩下頭,在宮人的伺候下洗漱完,茂密的黑發也被手巧的宮女用小玉冠束好就精神抖擻地跑去後殿給太子妃請安了。

“額娘,額娘——”

穿戴整齊脖子上掛著明晃晃金項圈的小太孫一衝進後殿的大廳裡就徑直朝著用膳的偏廳,邊走邊扯著小嫩嗓子喊。

“金團快來用早膳。”

如往常一樣正坐在黃花梨木的圓桌前等著兒子過來用膳的瓜爾佳氏素手中捧著一本書,聽到熟悉的小奶音,不由對著珠簾的方向柔聲笑道。

弘晞聞言用小手撥開珠簾瞧見熱氣騰騰的膳食已經擺放在桌麵上了,他額娘麵色紅潤、氣色不錯,就咧嘴笑了笑,再次淨過手,雙腳懸空的坐在高腳雕花椅子上拿起牛肉餡的小籠包往嘴裡送。

母子倆的口味比較接近,等弘晞一個小籠包下肚後,隨意地瞥了一眼他額娘放在旁邊的書籍,瞧見是納蘭容若的詩詞,儼然是打發時間門用的。

他想起擱在自己床頭暗格中的《紅樓夢》,忙端起溫熱的羊乳“咕咚咕咚”喝了半碗將小籠包從食道中衝下去了,才頂著嘴邊一圈白胡子對著太子妃笑道:

“額娘,金團待會兒讓何柱兒給您送來一本好看的話本子,讓您瞧著解悶兒吧。”

看著三歲的小家夥一本正經說“話本子”瓜爾佳氏不禁被逗樂了,這般小的孩子知道“話本子”是講什麼的嗎?她也配合的做出來一副欣喜又驚訝的模樣,衝著弘晞笑著詢問道:

“莫非金團是想要把那《紅樓夢》給額娘送來?”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弘晞瞬間門驚得把眼睛給瞪大了,他額娘是怎麼知道他有《紅樓夢》的?

知子莫若母,瓜爾佳氏一眼就瞧出來自己兒子在想什麼了,不禁拿著茶葉蛋,搖頭啞然失笑道:

“昨個兒清晨,額娘去前殿喊你起床時,你阿瑪匆匆忙忙把你抱走了,我用手推你的小錦被時瞧見那本書就藏在你的被窩裡,看到乾隆年間門的字樣也大致猜到你們是經曆什麼事情了,就順手把它從被窩中拿出來擱在你房間門的桌子上了。”

聽完自己額娘的解釋,想起昨日早上他阿瑪“曠工”,他險些“曠課”,他們父子倆急急忙忙從東宮往乾清宮趕的模樣,弘晞也不禁尷尬的笑了笑,又跟著頷首道:

“對!額娘就是《紅樓夢》,您想要看的話,我就讓小安子送過來。”

“行,閒著也是閒著。”

太子妃笑著點頭應下,一刻多鐘後,母子倆用完早膳。

弘晞又倒騰著兩條小短腿兒,趕回前殿準備拾掇一下就去乾清宮偏殿上課了,太子妃也從小安子手中接過《紅樓夢》,坐在靠窗的軟榻上翻閱了起來,沒想到她隻是看了幾頁就完全被故事給吸引了。

紅彤彤的朝陽一點點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來。

今日的朝會氣氛簡直是要比昨日的還詭異。

當滿朝文武親耳聽到萬歲爺昨個兒還停留在讓“閒散與無房旗人東遷”的思維裡,今個兒可就又升級為“解開龍興之地的封鎖,允許關內的民人進入東北了”,不由全都麻了。

若說“東遷”隻是關乎旗人生計的事情,“開關令”可是把所有的旗人、民人都給包裹進去了。

兩者疊加形成的影響使得今日早朝像是菜市場似的吵吵鬨鬨的,百官們爭吵討論間門因為不一致的意見險些擼起袖子當場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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