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五分鐘前——
原野左手拿著小糖罐,右手捂著嘴巴走進浴室,關上門。
嗒。
漂亮的玻璃小罐被放在旁邊的架子上。
原野在盆裡放了些水,潑在臉上,勉強將臉頰滾燙的溫度壓下去。多餘的水液濕了發梢,又流淌下來順著脖子滲入衣領。
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尤其是胸.前那一塊,不僅濕著,還有些黏糊糊的。總讓原野想到剛才在自己嘴巴裡亂動的觸手。
嘩啦——
皺巴巴的襯衣被脫下來丟到地上。
原野又接水漱了幾次口,將嘴裡那股甜膩膩的糖漿味去掉。可這似乎又像是揚湯止沸,味道淡去了不少,可那種觸感卻還在。
“......”
原野沉默片刻,像是忽然生出了什麼決定。他脫掉右手的手套,仔細把手洗乾淨。
他抬頭,下一秒,鏡子裡麵的少年也同時抬頭看了過來。濕淋淋的額發垂落在眉梢前,顯出墨水般的柔亮。
浴室裡沒有點燈,因而光線很是昏暗。隻有那半扇百葉小窗開著,從外麵透進來些蒙蒙的天光。
光與影的分界線正好斜落在他的鼻梁上,少年左側的藍瞳沐浴在柔和的天光裡,右側的墨綠眼瞳卻隱沒在幽深的黑暗中。
有一種對比強烈的割裂美感。
此刻,強大的自愈力已經讓原野臉上的紅痕淡去不少,可吸盤吮吸出來的心心印記卻還很明顯,有好幾顆,從側臉一直延伸到唇角的位置。
不過原野對此並不在意,他知道再過一會兒,這些印記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畢竟就連深可見骨的傷口對他而言也隻是幾天的功夫。
現在讓他唯一有些難以忍受的,就是口腔中殘留的觸感依舊揮之不去,就好像現在都還有異物在裡麵攪弄吮吸。
原野對著鏡子張開口,兩指伸入進去,沿著剛才觸手行動的軌跡攪動。指腹細細摸過側壁,就像是要擦掉一切異樣的幻覺。
於是,寂靜的浴室內除了水波靜靜漾動的聲響外,又多了一些彆的,黏稠的聲響。
很明顯,他想要用自身的觸碰去將之前那種感覺驅除或者覆蓋掉。這種行為邏輯就好像是人察覺到了皮膚上的不適感後,總想去撓一撓。
可就在這時,他的耳尖微顫,察覺到了一道很是熟悉的目光。於是行至一半的動作驟停,原野抽出手指,順著目光望過去。
結果不出意外,他的視線正對上了那雙圓圓的藍眼睛。
小章魚的眼神不再懵懂,而是驚愕而複雜。甚至給原野一種像是在被人類注視的錯覺。
但那應該的確是錯覺,小家夥不過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進化種。
原野的確是這樣想的,可他還是迅速去洗了手,動作間有些慌亂。
“......怎麼了。”
因為這裡沒有外人,因而少年並沒有刻意掩飾沙啞的嗓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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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那個有毒的糖果!
他看了看觸手上卷著的半顆糖果,忽然覺得原定的計劃不行。
他已經裝過一次肚子疼了,原野根本沒能理解。要是他再假裝吃掉這顆糖果之後很痛苦的模樣,萬一對方又沒理解,他自己豈不是白白又中一次毒?
雖然在體力值足夠的時候,生命值會逐漸自行回升,但白白浪費也不行,尤其是現在食物根本不充足。
短短幾秒,葉雲帆很快拋棄了之前的計劃,他抬頭看著放在旁邊架子上的糖罐罐,心一橫,迅速跑過去。
原野注意到了小家夥的視線,以為它還要糖。於是伸手想要拿回糖罐。
“不行,不能吃太......哼......”多。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時卻變成了短促的驚喘。因為這時候的小章魚已經勾著他的皮帶,從光/裸的側腰上麵爬了上來。
之前這隻小進化種經常在原野身上爬來爬去,但絕大多數時候都隔著衣服。可現在,那些攀爬時用於吸附的吸盤們卻直接貼在了他的皮膚上。
葉雲帆並沒有注意他爬過的地方很快出現了淡淡的紅痕,隻是一心朝著原野手裡的糖罐而去。
幾秒後,小章魚用力將那個漂亮的玻璃小罐推下去。
砰——!
糖罐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啊啊!】
【啊!罐罐!】
【罐罐!罐罐!】
小觸手們痛心疾首,哭腔驚叫。
那種悲痛,就好像是親口拒絕了暗戀對象。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葉雲帆的決定,他緊緊盯著那個罐子,心裡想著既然不能委婉用肢體語言告訴原野糖果有毒,乾脆激烈直接一些。
就算對方不明白,他也能用這種方法阻止。
隻是並沒有像葉雲帆預料中的那樣應聲而碎,而是乒乒乓乓在地上彈了好幾下,最終咕嚕嚕地滾出一個弧形。
“.......”
小章魚愣住。
若是普通的玻璃,這時候早該碎了。可極佳的視力讓葉雲帆看得很清楚,那個小罐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
質量很好,很堅固。
這個形容立刻讓葉雲帆猛地一怔,他想起了在海底時見到的那個相似的小罐。
當時那個罐罐也是如此,竟然可以抵擋好一會兒激流中各種高速旋轉的碎塊襲擊。
之前葉雲帆看見黑鳥拿來的小罐時,原本隻是有七八分懷疑是原野丟在那裡的,現在他就有九成篤定了。
所以到底是原野無意丟了那個空空的玻璃小罐,然後那個罐子被海水衝到葉雲帆醒來的地方。
還是早在陳新月小隊去往海底調查之前,原野就已經去過那裡?
兩種猜
測,
葉雲帆其實更偏向後者。可如果真的是後者,
那麼這次王種提前孵化襲擊供給站的事情,裡麵的水可就更深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原野當時去過那裡,對方為什麼沒有發現自己這隻奇怪的進化種?
葉雲帆很想知道,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麼他這具非人類身體到底是在原野來之前就已經存在隻是靠著隱匿躲過了尋找,還是在原野離開之後他才出現?
這個問題很關鍵,甚至算是葉雲帆找出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的重要線索。
但是現在他並不能確認原野到底有沒有去過那裡。他隻能深深看了那個小罐一眼,將這個發現作為一塊獨立的拚圖記在心中。
咕嚕嚕......
玻璃小罐慢慢又滾了回來,最後輕輕撞在少年的長靴前。
砰。
發出了一道細微的聲響。
屋子裡忽然安靜下來。原野怔怔地盯著地上的糖罐,瞳孔逐漸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種恍惚之中。
葉雲帆覺得奇怪,他爬回到少年的肩膀上,想要用觸手去戳戳原野的臉,將對方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自己這裡。
然而就在觸手碰到少年側臉時的那一瞬間,葉雲帆忽然察覺到了某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就像是上次對馬林使用精神溝通那個技能時,很類似的感覺。
但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接著,無形的觸手再次從小章魚的身體裡延伸出來,悄無聲息貼上了原野的後腦。
當時瀕死的馬林讓葉雲帆看見了無數陰暗而混亂的顏色,那似乎代表著他的恐懼,驚惶,痛苦。
但這一次當葉雲帆觸碰到原野時,他看見了一片無垠而空洞的白色。
就像是極北之地無垠的雪原,大片大片荒蕪刺目,足以令人致盲發瘋的白色。
白色代表著什麼呢?
葉雲帆沒能第一時間猜透。
上一次拿馬林做實驗的時候,他從那一片混亂陰暗的顏色中找到了一點青綠,緊接著就和對方建立了某種可以對話的聯係。
後來葉雲帆有認真分析過那點與眾不同的青色,也許那是馬林的求生欲或者對方最後一點渺茫的希望。
比如他將藏起來的芯片當作了自己的保命符。
所以即便是瀕死的最後一刻,混沌的意識中依舊記得芯片的藏身地點。
於是葉雲帆開始在那片無垠的白色中尋找,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些白色的碎塊。
就像是積木一樣被切割得棱角分明的碎塊。
——很符合原野的能力特征。
葉雲帆追尋著那些碎塊而去,最開始是一兩塊,接著越來越多,逐漸堆積成型。像是某個被破壞了的巨大建築地基。
接著,他發現這個空洞冰冷的白色世界中,終於出現了彆的顏色。
紅色,像鮮血一樣豔烈的紅色。
這個比喻剛剛出現在葉雲帆的腦海裡時,他就發現那些紅色如同
液體般開始流淌,噴灑,飛濺。
地上除了白色的建築碎裂區塊之外,忽然多了一些紅色的碎塊。
葉雲帆認真辨認過後發現,那是被切割過的人體肉塊,邊緣齊整,有一種血腥感和幾何美學融為一體的感覺。
“失......失控了!”
靜謐無聲的世界忽然被一道尖銳的驚叫打破。
這道聲音就像是破窗的第一擊,接著四麵八方都傳來了人類驚惶恐懼的慘叫。
“他又失控了!!!”
“死了......都死了......”
“魔鬼!他是魔鬼!!!”
“......”
葉雲帆沒有找到發出聲音的人,但那些恐懼的尖叫,仇恨的咒罵,卻一直回蕩在這個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葉雲帆忽然頓住,因為他看見了地麵有一塊殘破的鏡子,裡麵正倒映出一張熟悉的麵容。
——那是原野的臉。
葉雲帆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看見了原野的記憶,所以他的視角變成了第一視角。
這個世界裡的原野也很奇怪,他是黑白的,就像是一個世紀以前的那種黑白相片。
少年看起來要比葉雲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要稚嫩一些。
“彆......彆碰我......”
原野捂著頭,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承受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彆碰我!”
他嘶啞著大叫,絕望而痛苦。
這.......這是原野嗎?
葉雲帆忽然愣住。
強大到恐怖的戰鬥力,神秘的主城背景,以及胡長川對原野的恐懼和尊敬,這些種種細節都讓葉雲帆以為原野該是出身不凡,背景強大。
然而他從未想過最初的原野竟然會是這般模樣。
這個時候的少年似乎還沒有喜歡戴兩層手套的癖好,因為這時葉雲帆感受到了濕淋淋的手,那上麵仿佛有一些溫熱而粘稠的液體正一滴一滴地從他的指尖滴下來。
他似乎很痛苦,並不是源於□□的疼痛,而是源於大腦,源於內心,無法抑製的憤怒,恐懼,驚惶......各種負麵情緒雜糅在一起,讓大腦中每一根神經好像都在疼痛。
而這一刻,葉雲帆共享了這份疼痛。他甚至隻能勉強保持一點點可以思考的理智。
“限製器呢?!為什麼不啟動限製器?!”
除開慘叫和咒罵之外,葉雲帆第一次聽見了有陌生信息的內容。
可.......什麼是限製器?
“立刻啟動!殺了他!殺了他後果我負責!”
“可女王陛下說絕對不允許......”
這道聲音還未說完,另外一個人就搶先道:
“啟動了!已經啟動了!”
他們的話還沒說完,葉雲帆忽然感到了一股恐怖的威脅。身體條件反射般迅速從脖間拽下了一個熟悉的
黑色項圈,
上麵銀色的符文正隱隱發亮。
下一秒那上麵就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白線。
嘩——
無數黑色的金屬粉末從指縫中泄下,
吹散在遍布血腥味的風中。
葉雲帆愣住。
限製器......
原來這東西不是什麼朋克飾品,而是具有殺傷功能的限製器!
可身體的動作似乎晚了一點。
“啊......!”
葉雲帆聽見了一聲短促的痛哼,他同時察覺到了頸側的疼痛。
——就像是遭受到了什麼可怕的攻擊。
原野捂著脖子踉蹌著往後退。中途時,腳後跟不小心絆倒了什麼。
葉雲帆迅速察覺到了身體的失衡,以及視角的混亂,他猜測大概是原野摔倒了。
“砰——”
這時候少年摔坐在地上,慌亂之下,手指摸到了不知是誰的屍體。
陌生的怒意,憎惡,恐懼,痛苦,以及一係列葉雲帆難以理解的情緒如同海嘯般吞沒了大腦。
那短短的幾秒鐘他甚至失去了意識。
再回過神時,視野中勉強完整的屍體就變成了一灘黏稠的肉糜。
少年驚惶地收回手,連連往後退。
或許因為是第一視角,葉雲帆看到的一切都很混亂,他隻能從聲音和動作來大致判斷原野此刻的狀態。
他看見麵前拖曳出了一道扭曲蜿蜒的血痕。
然後,是脊背碰撞到牆壁的冰冷感。
這表明原野已經退避到了無處可退的角落。
眼前的畫麵忽然一黑,可外麵的聲音依舊未停。
這應該是原野閉上了眼睛。
“彆碰......彆碰我......”
原野嘶啞的嗓音絕望而痛苦。
明明他的存在才是所有人恐懼的根源,可此時此刻,蜷縮成一團的少年卻仿佛一隻被獵人逼到絕境的幼獸。
視野的黑暗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隻是沒有參考,或者又因為有個人主觀的誤導。
葉雲帆並不能確認具體過了多久,但他依稀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