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低頭，看著他手中的本子，似是在考慮。可旁邊的陳新月的眼神就已然十分動容。
“老先生......”
顯然，作為在底層摸爬滾打過的陳隊長非常在意這件事。舊日時代那些工業精製藥劑太過昂貴，普通民眾和調查兵根本用不起。
所以她太清楚有效且平價的藥物對於調查兵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如果有一天，這些東西可以達到和那些精製的工業藥劑同等的效果，那麼也許這次的撫恤金事件根本不會發生。
“行。”
原野最終是答應了下來。他把小水母放在肩上，然後伸手將東西接過。
“好......好好好，謝謝，真是謝謝！”
徐老頭頓時笑眯了眼，他拍了好幾下手，顯然異常開心，就像是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葉雲帆看見老人眼角深深的皺紋堆在一起，如同歲月的溝壑。
或許是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天時間裡，葉雲帆見到了太多陰暗的東西，好像所有人都在瘋狂地暗算搏殺，爭奪利益。
忽然間，有一個老人說他想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贈與出去，以此好去幫助更多的人。
可這份贈與，竟還需要他忐忑而緊張地表達懇求。
不知道為什麼，葉雲帆忽然覺得這一刻自己的心臟有些微微發澀。
“路......路上遠，又危險，我給你們準備了些東西。吃的喝的，還有些藥。雖然比不上你們那些，但萬一應應急還是可以的。”
徐老頭著急忙慌，吆喝著大徒弟小徒弟都出來給幫忙搬。於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急匆匆大包小包把東西搬過來。
“我不需要！”
原野皺眉，拒絕的語氣很是僵硬。陳新月也很想阻止，因為梁坤已經讓人送來了不少。
徐老頭眼底濕潤，但還是樂嗬嗬地笑。他沒再跟冷著臉的原野掰扯，而是轉過去跟好脾氣的陳新月說：
“不全是我送的，還有你們救的好些人。他們都把東西存在我這個老家夥這。你們帶些，多少拿些，否則我老頭子就成貪汙了。”
“......”
葉雲帆愣住。
很多人送的？
小章魚扭頭，看見院子邊那道矮矮的牆外，隱隱有人頭攢動，似乎有好些人躲在外麵。
有一些十幾歲的半大孩子，膽子大些，就爬到牆外的大樹上，偷偷往裡麵看。
“那個背上掛著長刀的，就是殺王種的除穢官大人嗎？”
“他長得好帥啊，不過好年輕，看起來也就一十出頭的樣子誒，比我哥哥還小。”
他們交頭接耳，有些興奮地竊竊私語，
“他的眼睛好像顏色不一樣誒，一個藍的，一個綠的，真好看.
.....”
“拉裡大哥說了，
他當時就這麼一刀下去，
所有的異種當場就灰飛煙滅，可霸氣了！”
“哇，我也想當除穢官......”
小章魚豎起耳朵，把幾個十三四歲小孩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有些誇張，但好像又沒那麼誇張。甚至，葉雲帆還在門口鬼鬼祟祟的腦袋裡麵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那晚在燈塔上和原野一起的哨兵，拉裡。
徐柯一邊扛著百來斤醃魚，一邊氣喘籲籲地對外麵翻了個白眼，
“拉裡那家夥是個大嘴巴，當天就把你是除穢......咳咳，你救了大家的事情到處說。”
還把原野如何斬殺王種過程，加上自己的想象，總之誇大無數倍地說了好幾遍。
現在整個供給站的人都知道有個叫原野的除穢官，一刀就把王種殺了，簡直就跟天神下凡似的。
就是普通人對除穢官的印象太過於神秘強大，不敢輕易靠近。加上前兩天診所的異變暴動，以及火葬處日夜不休地處理屍體，因此就沒有人來和原野說過話。
“昨天聽說你和陳隊長要走了，就連夜把東西送我們這兒L來了。”
徐柯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原野先生，這些東西都不值錢隻是心意，你就隨便拿一點吧。”
“.......”
原野僵立在原地，一時不知道如何回複。
他其實早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外麵有很多人，可並沒有感知到敵意於是就沒有在意，可沒想到那些人竟然是來送東西的。
可為什麼？
誰都知道除穢官的強大，也都知道除穢官是專門斬殺王種的職業。
可在主城的時候，原野並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
少年其實不太明白。因為他從來沒收到過這麼多......毫無敵意和厭惡的眼神。
“不需要！”
原野完全不適應這種莫名奇妙的處境，於是不再囉嗦，直接上車。
他轉身之前看了陳新月一眼，後者迅速接收到了信號，略略安撫幾句之後就立刻提著喬恩上車。
“命令緊急，我們得先離開了。”
嗡嗡——
發動機啟動。
車子緩緩駛出了臨時診所的院子，因為外麵人有點多，所以陳隊長沒法立刻加速。
好在，他們並沒有要阻攔的意思，隻是站在道路兩側，看著這輛改裝越野逐漸朝前方駛去。
看著車開出院子，拉裡趁機溜進診所，他嗬嗬笑著問徐老頭：
“誒，徐老先生，原野長官的放逐令是不是解除了？”
之所以知道放逐令的事，是那天拉裡去診所拿藥，從徐老頭的小徒弟嘴裡套出來的。
“您真是，早說他那麼厲害，當初托他代我兄弟輪值的時候，我就好好跟人聊了。”
拉裡一想到自己當初對原野態度不好就很是懊
惱，所以這些天光是在外麵轉悠，卻偏偏不敢進來。
“誒，他是不是......？”
“不該問的彆問！你那大舌頭，總有一天得爛掉！”
徐老頭的語氣冷嗖嗖的，拉裡摸了摸鼻子，自討沒趣，嘴裡忿忿嘀咕著走了。
與此同時，越野車已經開上了大路。
“誒——”
“等......等等！！！”
小章魚聽見了剛才那幾個半大少年的聲音。他立刻回頭望去，發現他們竟然在追車。
有幾個追不上累了，乾脆半道停下來。
可其中一個看起來乾乾瘦瘦的，竟是跑得飛快，甚至直接追到了車尾巴來。
“等一下！等......等一下！”
小章魚看見對方手裡提著東西，好像是一大串水果，隻是他認不出那是什麼水果，隻覺得有點像是荔枝。
因為顏色很像，大顆大顆的，隻是表麵長著一層半長的絨毛。
也許這就是進化過後的荔枝？
小章魚看著他氣喘籲籲，漲得通紅的小臉，忽然從原野的肩膀上跳下去，按開了車窗。
“？！”
原野沒反應過來，但下一秒那一大包帶著樹枝樹葉東西從車窗邊往裡麵塞的時候，他就反應過來了。
“給你！”
少年眉頭一緊，條件反射就要拿刀，可就在這時他的手背忽然一沉。
——是“小水母”跳了上來。
那一點輕飄飄的體重壓在他的手背上，竟是讓原野的動作陡然頓住，未能再動一下。
而就是這短暫的幾秒鐘，那一大包外形奇特的水果就連帶著茂盛的枝葉一同塞到了他懷裡。
一時間，清香的葉片混合著甜甜的荔枝味充盈了滿懷。
原野：“........”
“謝謝你啊！”
那個乾瘦的孩子總算肯放慢步子，慢慢停下來了。他氣喘籲籲，在後麵拚命招手，咧著嘴大笑，
“除穢官大人——”
“......我不是。”
原野下意識反駁。
他迅速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裡陳新月望過來的目光，用冷酷的眼神逼退對方。
然後才低頭跟手背上的“小水母”解釋道，
“他認錯了。”
小章魚從他的手背上順著胳膊爬上肩膀，他指了指後麵，示意原野回頭看。
少年不明所以回頭，忽然愣住。
因為路上站著很多人，密密麻麻的，隻是因為車越開越遠，已經看不見那些人的表情。
但原野可以看見他們都在揮手。
——他們都在朝他很用力地揮手。
......什麼意思？
原野緩慢眨了一下眼睛，慢慢收回目光轉回來坐好。他認真想了好一會兒L，沒有一個準確答案，隻有一些隱約而模糊的感覺。
不
過，
有一點他可以確認。那些動作不是代表討厭，
也不是憎惡。
少年低頭看著懷裡那一大把結滿了荔枝的樹椏，逐漸得到了答案。
——大概是想給他送東西吃的意思。
這時候，小章魚跳到他的大腿上，然後從枝椏間摘下一顆紅豔豔的果果，對著原野舉高高。
“......”
少年沉默片刻後，才問，
“要吃這個？”
小章魚滿眼期待，點頭點頭。
原野抿了抿唇，像是在妥協著說“好吧”。
他將前座靠背後麵的木板放了下來，當做是一個臨時的小桌子。
這個葉雲帆很熟悉，幾乎跟高鐵後座小平板一模一樣。
原野把懷裡那一大把帶著枝椏樹葉的荔枝放到一邊，從中摘下幾顆，拿出一把小刀，開始剝。
因為帶著手套有時候不方便做一些精細的動作，所以他一般都會在身上帶一把小刀。
小章魚又撿了幾顆，遞給前麵蔫蔫的喬恩。卷毛小狗傷還沒好，沒什麼精神，從剛才上車到現在一直沒說話。
不過意外得到“小水母”的投喂，他顯然很是驚喜。
“謝......謝謝！”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原野，見對方並沒有表達不悅後，才伸手接了過去。
陳新月看了一眼後視鏡，把速度放慢了些，開得很平穩。
直到已經駛離了供給站，她才開口說正事。
“昨晚我用車裡的簡易通訊器初步解讀信號記錄，確認了這就是巴德小隊信號車裡麵的記錄芯片，隻可惜現在這裡缺少設備，無法精確解密。”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並沒有太多遺憾神色，反而很從容。畢竟芯片已經拿到手了，算是萬幸。
“看來隻有到哨塔，或者等到回主城才能進一步解開裡麵的秘密了。”
“嗯。”
原野隨意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他剝好一顆，用刀尖剃掉裡麵的核，然後才給小家夥遞過去。
小章魚原本是乖乖蹲在原野的大腿上，但又怕等會兒L弄濕了對方的褲子，乾脆爬到小板板上。
他伸出小觸手從原野的手裡接過果肉，開始大快朵頤。
甜甜的，果然是荔枝的味道！
葉雲帆心中暗喜。
味道沒怎麼變，就是進化過後長毛了。
陳隊長很顯然已經習慣了原野的說話方式，很自然地接了下去。
“梁坤送了很多物資來，包括食物，武器，汽油，還給了一輛車。這些足夠我們抵達T-06哨塔進行中途補給。”
人類版圖內共有十一座巨型哨塔，名稱以建造的時間排列，從T-1到T-12。
胡長川所鎮守的T-12哨塔就在最靠近邊境的區域，建成時間最晚。
“不過或許是因為昨晚的事情，梁坤本人沒出現。而梁坤給的那輛車在胡長川長官手裡，胡長官說他先
要回一趟T-12哨塔，說是作為除穢官還有些事要跟那裡的守衛軍交接，差不多兩天後會追上來跟我們會合。”
主城，T-12哨塔不在同一個方向，而是相反。供給站的位置則是在中間。
所以胡長川才說到時候來追他們。
“嗯。”
原野並不在意胡長川，他現在的注意力都在剝荔枝上麵，而且剝得又快又好。
這直接導致小章魚六隻觸手都同時卷著荔枝在吃，根本吃不過來。
葉雲帆一開始還有心情慢慢品嘗，後麵就是狼吞虎咽，拚命追趕原野剝荔枝的速度。
這家夥剝好一個，就給他塞一個，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小章魚真的很懷疑原野是故意在逗他玩兒L！
就在小章魚疲於被投喂時，原野忽然主動開口了。
“改一下路線，走小道從西邊繞。”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語氣隨意得仿佛隻是順帶一提。
“？”
陳新月愣了一下，但她沒有表達質疑，隻是點頭。
“好。”
原野主動的開口讓小章魚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句話背後可能隱藏的意思。
要麼是原野察覺到了危險，想要避開。要麼就是他在按照所謂的計劃行事，打算開始釣魚了。
葉雲帆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就在他想要再繼續深入思索的時候，一塊汁水飽滿的荔枝肉就又遞到了他的小觸手上。
“.......”
小章魚氣鼓鼓盯著原野，真的很想大喊——
吃不過來了啊！！！
“嗯？”
原野注意到了小家夥怨念滿滿的視線，隻是他並不能理解那是怨念，於是低頭湊近了些，問，
“怎麼......唔！”
汁水飽滿的荔枝肉被小觸手卷著，閃電般塞進了少年的嘴裡。
大概這種事情，一回生兩回熟，小章魚的動作變得非常熟練。不過反向投喂的目的達到之後，他就收回了觸手。
觸手內側的吸盤擦過舌尖，引起一片酥麻的戰栗感。
原野後知後覺回神，下意識又去捂住嘴巴。即便已經發生過一次他還是震驚於自己沒有半點反應的戰鬥本能。
但緊接著，少年就嘗到了甜軟多汁的荔枝肉。
“.......”
帶著獨特香氣的汁水在舌尖泛濫開來，讓他的喉結無意識動了動。
他有吃過類似味道的糖果。
可這個東西......比糖果好吃，好吃很多。
小章魚看著少年怔住的眼神中，似是逐漸有星星的光亮起來。
於是接下來的一十分鐘——
原野都在剝荔枝吃。
一顆喂給小章魚，下一顆就剝給自己吃。
葉雲帆很快膩了，太甜了，他表示不行，於是原野就自己繼續。
小章魚撐著頭，安靜注視著他吃。
原野這時候就像是餓久了的倉鼠，一顆接著一顆往嘴裡塞。就像他當初一顆又一顆地往嘴裡塞糖果一樣。
但好像又不一樣。
至少這次，是他自己真正喜歡吃的東西。
半個小時後，原野總算結束了沉迷荔枝的過程，他收拾好了所有的殘渣，並用水清理了小刀和皮質手套。
小章魚以為接下來會是一段安靜而悠閒的旅程，至少即便暗中有人想要動手，也不會在他們剛出供給站的時候動手。
於是葉雲帆打算回到他的貝殼大床上去睡一會兒L。
誰料就在這時，原野遞給了他一把小刀。
下意識接住小刀的葉雲帆：“........？”
“”
哦！
原來是拿來放刀的。
小章魚把自己的小刀插進去，發現確實剛好，甚至還可以裝一些彆的東西。
比如一顆荔枝。
不愧是手工達人原野，這麼細致的事情也能想到。
葉雲帆暗歎。
“把刀拿出來吧。”
“？”
小章魚不明所以地又給拿出來，他聽見原野說：
“來，我教你用刀。”
“......？”
真學？！
行吧，多個技能也不算是壞事。
於是小章魚舉起了自己手裡還沒人指頭長的小刀，認真準備接受教學。緊接著，他就看見原野拿出了一根牙簽。
一根牙簽.......
葉雲帆：“......”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魚格受到了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