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說起大一那一年,許薇薇不受控製地陷入了回憶。她抿了抿下唇,除了她,沒有人知道詹雲為什麼出現。
這個理由說出來,包括警方在內,許多人都會覺得十分荒謬。
高中和大學的環境不一樣,江大更是出了名的學風散漫自由。高中時期周思曼追求者眾多,早戀是上至年級主任、下到家長心中都時刻緊繃的一條線,不可逾越的雷區。麵對能考江大的好苗子,他們苦口婆心。
可一踏入大學,一切截然不同。
周思曼那般秀美,她就像是舞台上的白天鵝引人注目。許薇薇長得也不差,可是一站在周思曼麵前,難免就黯然失色。這樣漂亮的姑娘,遲早會交往一個男朋友,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許薇薇也是這樣想。江大裡傳得沸沸揚揚,人人熱衷八卦,什麼學生會主席、優秀的年級學長,那些英俊帥氣的男孩子,似乎都是周思曼的追求者。
表白牆每天都在更新。
想起這些,許薇薇依然不受控製地翻滾出情緒,心裡很不是滋味。她討厭那些外貌出眾的人,常常幻想這些人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各有各的不幸。唯獨周思曼沒有,周思曼離她太近了。
她了解周思曼,周思曼生活太順了,一路順風順水,沒有任何波折不幸,對方的生活完美如同一輪圓月。如果對方再交往一個帥氣的男朋友,那豈不是徹底沒有缺陷了?
她如一灘爛泥,在塵世裡掙紮,偏偏身邊為什麼會有這樣幸福的人?憑什麼——對方能擁有這樣的幸福呢——你那麼幸福,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
在機緣巧合下,她瀏覽外網時發現了一個留學生的賬號,這名留學生相貌十分英俊,對方曾事無巨細地分享過自己留學生活,這個賬號的主人顯然不在了,一切停止運營。
當時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浮上了她的心頭。
她鬼使神差地買了一部新手機,注冊了一個微信賬號,以加錯為由,成功加上了江大學生心心念念的女神。
她太了解周思曼了,如何攻略周思曼,她比誰都懂。一個冒冒失失的帥氣小夥子詹雲就這樣出現了。
在江大學生眼裡,周思曼是高不可攀的白天鵝,態度疏離難以接近,可遠觀而不可輕慢。在許薇薇眼裡,周思曼卻十分單純好騙。
那些圍著係花轉的人,還以為鮮花和跑車可以俘獲芳心,實際上落了最底層。
周思曼喜歡樂觀開朗又熱力四射的類型。詹雲也就誕生了,這是她為周思曼精心打造的人設。
許薇薇知道對方在讀什麼書、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最近在做什麼事,常常能投其所好,讓對方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有靈犀感。就這樣,她慢慢滲透了對方的生活,成功讓周思曼每天都捧著手機。眼看時機到了,詹雲告白了,理所當然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騙局也開始了。
周思曼眼裡隻有他。
她也成功地操控著對方,一步步墜入深淵。因為過分了解,她才能乘虛而入
。
江雪律一語道破她的想法:“詹雲製造出來的初衷,是想要阻止受害者收獲現實戀情。”可角色一旦製造出來,受害者還成功上當受騙後,動機自然而然也發生了變化,許薇薇也開始沉浸在玩弄彆人的掌控感中。
兩名警察愣了一下,忍不住捋了一下其中的邏輯,感到匪夷所思,不想要受害人談戀愛,於是搶先一步製造出一個虛擬的男角色,牽絆住受害人獲取現實幸福的腳步。
“同一時間,因家境貧寒,她必須勤工儉學,微薄的薪酬讓她感到不忿,她開始巧妙地運用各種理由進行金錢索取。”
江雪律看到的那一幕,許薇薇在太陽底下發傳單,不知道是豔陽熾熱還是天氣太熱,被屢屢拒絕後她臉色扭曲起來。後來她又在奶茶店打工,這是一家落座在江大附近的奶茶店,來消費的大多數是江大學生,有人認出了許薇薇,“這不是薇薇嗎,你在奶茶店打工啊?”
許薇薇臉色一變,她躲避同學的視線,尤其是她發現,自己背地裡有一個奶茶小妹的綽號後,深深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果斷辭掉了奶茶店的工作,找了一份私人家教,一對一授課,輔導一名小學生。江大的學曆讓她很受歡迎,可她沒有耐心,實在不願意照顧孩子。能考取江大的她,智商決定了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同一道題目反反複複教三遍還不會,這份工作最後也不了了之。
接連三份工作的失利,充分告訴了她,賺錢多麼不容易,作為一個導火索,她的動機轉向了金錢。
周思曼這麼好騙,她利用詹雲的事跡,輕輕一動嘴皮子,每一次輕而易舉都能騙到轉賬,她為什麼還要努力工作。
那一刻她像是覺醒了什麼,開始如螞蟥一般,趴在好閨蜜身上肆無忌憚地吸血。
這符合警方的猜測,嫉妒與貪婪是人類兩大古老動機。
許薇薇臉色大變,因為這些都是她心底不可告人的隱秘。監聽室那一頭的人,到底是誰?是警察嗎?為什麼對方知道那麼多?
刹那間,她心頭惶恐,忘記了測謊儀,忍不住反駁道:“曼曼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從沒有嫉妒過她!”
她大聲反駁,為自己辯解,奈何生理指標的此起彼伏不會騙人,嘀嘀嘀的聲音和閃爍不止的燈光,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果然謊言能騙過他人,卻騙不過自己。在儀器麵前,她的身體率先背叛了她,許薇薇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想起了許多往事。
警方這時候也繼續開啟了話題,林曉目光灼灼,繼續審她:“周家人說,他們沒有對不起你,高中時期還資助你上學,給你不少生活費,你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句話似乎激起了許薇薇的一點反應,她冷笑兩聲:“資助?那不是施舍嗎?”
警方大吃一驚,不敢想象同樣的行為,在周家人嘴裡光明正大。到了許薇薇嘴裡,卻換了一套說辭,變成了相當不堪的兩個字。
“周家人資助我,難道不是想要我
給周思曼當女仆?”許薇薇理所當然地把性質顛倒了個黑白。
周眠洋在監聽室裡,聽見這句話差點吐血,少年氣得臉紅脖子粗:“什麼叫當女仆?阿律,你不要相信她的鬼話,這完全是造謠,這什麼年代了,人與人之間哪裡有這種貴賤尊卑之分?她每一次上我們家,跟回自己家一般自然,揣兩三個蘋果過來,離開時卻是大包小包離開,什麼樣的女仆有這種待遇?我們一向把她當成姐姐的朋友,根本沒有虧待過她!”
說到底,分明是好心的善舉,落在當事人眼裡,卻感覺到了輕飄飄的侮辱。
偏偏許薇薇還特彆有理:“如果這種行為是資助,那為什麼,我上大學就不資助了?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無非是看我跟周思曼不是一個專業,照顧不了她,不想施舍了!”
不然她為什麼要去打工,努力給自己湊集學費?
如果周家人把她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包了,她就不用從大一開始便含辛茹苦的工作了,也不需要在背地裡遭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同學奚落嘲笑了。
這一番惡人邏輯,鎮暈了兩名警察,其離譜程度不亞於柯君儀拐走未成年少女時所說的話。
換言之,在許薇薇看來,這一切都是施舍。
秦居烈眼神冷漠起來,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麵沉如水:“嫌疑人,你不要罔顧事實,好好說話!”
“我沒有罔顧事實,當初他們就不該資助我!周思曼不該和我一個班,更不該和我做朋友!”許薇薇梗著脖子道。
她完全無視了自己的行為,認為自己有進警局的這一番經曆,往上溯源,一切的根源都來自高中。
“有沒有搞錯,許小姐,如果不資助你,你連高中都上不了!你更無法考取江大!考上江大後的你也十八歲了,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沒有人有義務必須幫你。”女警林曉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她總覺得其中缺了什麼東西,無法自圓其說。
直到江雪律開口了。
他們才知道,一開始江雪律說的,嫌疑人心裡有一個不可窺見的深淵,其中的惡令人毛骨悚然,指的是什麼。
許薇薇赫然就是待在深淵裡的餓鬼,懸崖之上的人往深淵裡投喂食物,以為餓鬼飽腹足夠了。餓鬼看到了,非但不心生感激,反而憤怒,要麼你就彆投喂,既然要投喂,為什麼不多多投喂。
江雪律與許薇薇“精神共振”,對方所隱瞞、所狡辯、所口是心非的東西他皆一一獲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