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2 / 2)

提起自己引以為傲的小兒子,詹先生唇角倏地浮現一絲懷念的笑意,被人稱讚,他心情很是受用,口氣既嫌棄又驕傲:“他啊,一點也不成器,一天到晚了就知道讀書讀書,都快三十了還未成家立業,心完全是野了。在國外讀什麼建築係,前段時間還在什麼博覽會上起草設計了一座城市規劃,那些外國人烏啦啦喊精彩,我看那圖紙,是看不出有什麼名堂。”

這話題一打開,越聊越起勁。

聊了小半天,孫遲鵬始終笑意拂麵,聽老人炫耀抱怨,直到告一段落時才話鋒一轉,“令郎真是年少有為,不像犬子……”他歎了口氣,愁眉苦臉地坐在病房邊,喝了一口苦澀的悶茶。

知道正題來了。

老人涵養極佳,靜靜聆聽。

“他啊真是不爭氣……”

“他動手傷人,致人傷殘還死不悔改,警方說他認錯態度惡劣……其實他已經悔改了,他被判二十年,我對審判結果和裁決沒什麼意見,唯一就是心痛——”孫遲鵬捶胸頓足,眼淚直接流淌下來了,“這時間太長了。”

“我老大不小了,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這不孝子他連結婚都沒結婚,出獄之後就四十了。”孫遲鵬什麼社會地位,從當年混黑走過來的人物,普通人在他眼裡就是螻蟻,法律是他可以運作的底線。他閉口不提那些因他兒子導致下半身癱瘓,一輩子都要在醫院度過餘生的傷殘患者,選擇性隻提自己那任性妄為的兒子。

避重就輕,這便是交談的藝術。

其次是詹先生人老了,人老了,又生了幾場大病,腦子就不如年輕時活泛精明,很容易被情感打動。

“可憐他不孝,還連累他母親,我為他一夜白頭。”

這句話似乎有所觸動,老人凝起渾濁的眼眸,觀察了一下孫遲鵬,一個四十出頭西裝革履的人物,果真濃黑的鬢發間摻了幾分白,好似墨水染了風霜。

看上去都跟他這六十好幾的人,一樣衰老了!

哎真是人不孝猖狂,拖累父母,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他

犯錯自然有法律懲罰他,可我畢竟也老了,怕看不了他幾年。他又吃不了苦,希望詹先生你憐惜我一腔愛子之心,行個方便。”

如果孫遲鵬一上來就請求,給他兒子大開綠燈,老人絕對不會同意。

他已經從監獄長的位子退下來幾年了,新的監獄長體麵無私,跟他沒什麼交情,漸漸的他就淡了這些人情往來,偏偏!孫遲鵬鋪墊了許久,提到了他留學在外多年未歸的兒子,把他恭維得舒舒服服了,又喚起了他一片思親之情。

是啊二十年是有點長了。

孫楠宸出來都四十歲了,連一個婚都沒結。

一個孩子不能在父母麵前孝敬,本身就是不孝,法之外還有情,還有理……年輕人打架也不算什麼,一時衝動,如果這認罪態度好的話,稍微行一點方便也並非不可……

看出老人的動搖,孫遲鵬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痕,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他選擇見好就收。

“詹先生,時間不早了,我改日再來探望。”言下之意,請好好考慮。

“這些水果茶葉……”

老人盯了一眼剛想說“不用,請帶走吧。”

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麼,孫遲鵬迅速截斷:“詹先生您好好養病,這些水果茶葉都是我在門口買的,也不值幾個錢,您就笑納了吧。”

等人走後,老人考慮清楚了,他目光落在那嚴嚴實實的茶葉盒和顫顫巍巍的水果籃上。

他的老伴推門走進來,笑著說:“說不值錢我還以為是謙虛,沒想到是真的,這果籃在門口60一提,茶葉也是,200一盒。老詹啊你說你一輩子清廉有什麼用,兒子讀書的學費都是我找親戚朋友借錢攢的,彆人也當你清廉,送個禮都不敢超過500,你現在又退下來了,更加沒有力量了,逢年過節連禮物都沒有了……”

“你懂什麼!”老人乍然喝道,嚇了妻子一跳。

孫遲鵬那樣的人精,都調查到他有一個在國外讀書的兒子,怎麼可能調查不到其他事情。一個渾身上下無懈可擊的梟雄人物,常年登上財經報,怎麼可能真的會給他送寒酸的水果茶葉。

老人掀開白色薄被,不需要旁人攙扶,動作緩慢地下了床,他試探性地拿起頂端的幾個新鮮水果。

這些水果是應季的,還是江州本地郊外種植出品,稍微一聞氣味就能判斷出,確實不值錢。

當他拿起幾個水果,就發現了“冰山一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滿滿一提果籃,除了上邊幾個掩人耳目的水果,下邊全是粉紅色的現金鈔票,塞得滿滿當當又不過分誇張。茶葉盒再打開,裡麵確實是裝幀精美的一包包茶葉,可茶葉盒底下,是一張沒寫金額、抬頭是銀行的支票。

“……”老人的臉龐凝固了一瞬,克製許久才壓下狂跳的心臟,而他的老伴兒早已經抽氣連連。

老人苦笑連連,心動又歎息。

想到孫遲鵬改日還要來,他想也沒想,索性不再掩飾自己,心甘情願上了這艘賊船。

裝了一輩子,成功騙得過外人,卻騙不過自己內心。

孟冬臣進監獄那天,正午豔陽高照,陽光燦爛。將他的影子拉長。一輛巴士車停下,有人專門來接他,那是一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警官,身上的製服筆挺,仔細核對了他的身份信息後,十分熱情地敬了一個禮:“孟先生是吧,您的導師和小江先生都提過您,我姓張,名如英,是監獄長派我來的,這段時間就讓我跟隨在您身邊,輔助您的課題報告……”

“辛苦了小張警官。”

孟冬臣跟他握手,“彆用敬稱稱呼我了。”兩人年齡差不多大,卻您來您去,令人忍俊不禁。

張如英年齡也不大,握了個手很快原形畢露,“孟先生,我雖是被派過來的,也過您發的郵件申請,可是我至今還是沒搞懂您的研究課題是什麼。”

不僅他沒搞懂,監獄長審批時還親口斥了一句“胡鬨”,藍泊山監獄裡的一群囚犯也沒搞明白,他們趁獄警不在,背後公然說小話,“研究什麼課題,我們是研究對象,好家夥現在囚犯都沒人權了,把我們公然當動物園裡的猴子嗎?”

“聽說是一個有導師靠山、朋友是名人、老爹是外交官的有錢學生仔,可能會將我們的人物事跡寫入采訪稿,不是發表學術論文就是自費出書。”

眾人皆驚:“……行啊,你從哪裡聽到的消息?”

孟冬臣還未進入藍泊山監獄,已經在獄警和囚犯當中引起了一小批轟動。他目前人還沒上山,站在太陽底下閒聊。

被詢問到什麼課題時。

因是第二次解釋了,他輕車熟路:“一個走進那些監獄犯人內心世界,關於人性和犯罪行為的探討,一個目前社會上比較另辟蹊徑的課題,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名記者……”孟冬臣語氣深沉。

“哦哦哦。”張如英似懂非懂,他想了想還是勇敢表達自己的觀點:“其實孟先生,你接觸過後,會發現犯人的內心世界沒什麼好走進的,他們品行惡劣,滿口謊言。”

他們這裡關押著各種各樣的人間罪惡,如同一堵圍牆,未進入之前難免充斥著許多想象,進入之後朝夕相處下來,會發現也不過如此。

“我到時候可以審核一下您的采訪稿嗎?”張如英試探道:“是這樣的,我們監獄也是有一些不能提及的地方,如果在外界曝光,會被人摸索清楚警務係統,給人可乘之機,這是一個流程……”

孟冬臣:“沒什麼不可以的。”

“不過我這一研究課題,跟treasure約定好了聯合撰稿,剛寫好後可能要找他過目一下。”

“小江同學也有參與?”年輕的小警員忽地興奮起來,“到時候請務必讓我第一時間欣賞、咳,審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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