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蘅拿著白榆送給她的凍瘡膏回屋,把凍瘡膏放在枕頭下,便拿起蓮舟案上宮人的舊衣開始縫補。冰桃見昭蘅回來,急著去上值,匆匆出了門,留她在屋子裡陪伴蓮舟。
蓮舟端了小矮凳圍著火爐坐在昭蘅身旁,也拿了針線一起縫衣裳破舊的地方。
昭蘅柔聲道:“你若是覺得累,就去歇會兒。”
蓮舟吸了吸鼻子,似又要掉淚,好歹將淚意壓了回去,聲音嘶啞地說:“阿蘅姐姐,我是不是特彆沒用?”
昭蘅淺淺一笑,唇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怎麼這麼說?”
“我和少英一起進宮,她頭腦聰明,手腳伶俐,很快就被選去殿下跟前服侍,我隻能留在浣衣處;她去王府當了侍妾,我還在浣衣處。一直以來,都是她在關照照拂我,我原以為她定舍不得我繼續留在浣衣處吃苦,會帶我一起出去。”蓮舟耷拉著眼皮,纖長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翳:“但我太沒用了,她寧願獨自去王府,也不肯帶上我。”
“如果她帶上我,我們相互照應,或許她就不會死……”想到這裡,蓮舟愈發難過。
昭蘅的目光靜靜落在蓮舟臉上。
“你在浣衣處過得好嗎?”
蓮舟愣了下,隨即點頭說:“好像沒什麼特彆不好的。”
“是,我們身份卑微,在宮城裡猶如一粒細塵。在浣衣處幾十年也翻騰不出半朵水花。”昭蘅道:“正因如此,這裡紛爭也少,大家爭來爭去,無非就是少洗幾件衣裳、少縫幾件衣裳,不會為了偷奸耍滑豁出命去鬥、去爭,頂多吵幾句便罷了。越往上走,要爭的東西也就越多,在巨大利益的麵前,人的心也就更狠,什麼樣兒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都說宮城裡遍地黃金,心有天高一股腦兒衝進來的不少,可當真一路披荊斬棘披上綺羅的也就那麼幾個。到了貴人跟前,弄得好能出頭,弄得不好就是炮灰的命。安安心心留在浣衣處,熬到年頭放出宮去過安生日子也挺好。我想,少英不帶你去王府也有此意。”
蓮舟聽著昭蘅的話,默默回想這些年少英對她的好,心下一片淒然,眼淚汩汩而出。
昭蘅放下手中的活計,輕輕拍著她的手道:“不管是我瞎猜的,還是她當真如此想的,既然斯人已去,你也要顧看好自己。”
世上最無用的便是安慰,再多安慰的話也撫慰不了心中的傷痛。
蓮舟又痛哭了一場,哭得聲嘶力竭才倒在床上睡下。給她掖好被角,昭蘅又回到爐前繼續縫補衣物。陳嬤嬤雖允了蓮舟的假,可是若耽誤了活計,到時候又要責罰她。
昭蘅補了一下午衣物,坐得腰酸腿疼,快黃昏時,屋裡光線晦暗,她才放下手裡的活。剛起身活動了下筋骨,殿前的宮女突然叫她過去。
“訓話?”昭蘅詫異問:“是要我現在過去嗎?”
冰桃點頭:“好像是要出宮去哪裡的事情。”
昭蘅心中有數了,知道是為明天去安國公府的事情先叫她
們去訓話。
昭蘅住得遠,趕到偏殿時,人幾乎都到齊了。伺候殿下日常起居的雲封手握竹板子站在一旁,底下噤若寒蟬,一絲聲兒也沒有。昭蘅向雲封福了福身,便站在後頭去了。
雲封對著昭蘅微微頷首,便立刻翹首重新望著隊伍。略過片刻,見人差不多齊了,便手拎竹板子圍著她們轉,提點一番:“這回你們跟著我去安國公府給老公爺侍疾,大家都要做好分內的事情。誰吃不起苦,趁早講了來。我領著你們出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到了那邊兒,吩咐的事情講的話你們得聽著,不許犟嘴,乾活要麻利,不興梗脖子。更不許推三阻四,做事有條有理,可不興壞了東宮和太子殿下的顏麵。若是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鬨出幺蛾子,彆指望我的戒尺留情,一概打罰不論,聽明白沒有?”
大宮女自然有大宮女的威儀,她聲音不大,吐出的每個字卻擲地有聲。許是服侍殿下日久,也沾了她身上的王者之氣,一番話說得一眾小宮女個個俯首帖耳,乖順應是。
規矩立下了,雲封正要讓眾人散去,殿外忽然闖進一人。
“雲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女子滿麵怒容,徑直衝到雲封跟前,絲毫不顧還有彆人在場,抬手“啪”一巴掌扇在雲封臉上。
那女子殊色豔麗,五官精細白淨,晃眼看似剝了殼的雞蛋,連顆痣都找不出來。身量纖細如同蒲柳,套上身寶藍色華服,纖腰輕束,翩躚而來的姿態好似畫裡的仙子。
一巴掌打散了她臉上的威儀,屈辱的淚水瞬間湧上。她望了女子片刻,唇齒翕動,跪伏在女子麵前:“奴婢愚笨,不知道做了什麼蠢事得罪了魏大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絕色女子秀眉微蹙,哼了聲:“狗奴才,我聽說是你跟護衛司的人說若是我來找琅書哥哥,就讓他們告訴我,他不在東宮,可有此事?”
雲封麵色慌亂:“姑娘恕罪……奴婢隻是聽從殿下吩咐……”
“啪”一聲,又是狠狠一巴掌。
女子氣道:“狗奴才……”
沒多久,又一個大宮女快步走進來,示意昭蘅她們趕緊離開。昭蘅低著頭退步離去,走出老遠才敢微微側眸回頭,看到那個美豔女子怒容滿麵地在罵什麼,雲封跪在地上,髻鬆釵歪,淚眼盈盈,模樣甚是可憐。
昭蘅從女子的稱呼和她囂張跋扈的作為猜出,那女子應當是魏家大姑娘,魏晚玉。
昭蘅遠在浣衣處,又不喜歡與人嚼舌根,對宮中之事知之甚少,卻也是聽說過這個魏大姑娘的。
她和太子殿下從小一起長大,門庭顯赫,據說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太子殿下李文簡,是這個王朝最耀眼的存在。十四歲立儲封為太子後,近些年訪四國,定土安邦;行仁政,減稅愛民;修身正己,據說身邊連個紅袖添香的也沒有。
昭蘅在東宮乾了很多年,卻從沒見過太子,隻根據宮人們閒談時說的話,在腦海裡描摹出了一個皎皎如明月般的聖人剪影。
方才那撒潑跋扈的女子,與聖人並肩而行
?
昭蘅琢磨了一下,無語地搖頭。
——
次日一早,昭蘅早早就起身前往西門候著了。
同行的女伴對這次出宮侍疾充滿期待,三五幾人湊在一起喋喋不休。還沒有入宮的時候,昭蘅就知道安國公。老公爺乃是隴西大儒,為人清和大善,濟世救人,撫恤百姓,是人人稱而樂道的老聖人。
昭蘅八歲那年,京城發旱災,地裡乾得根本長不出糧食,山上的地都被災民翻了無數次,到最後連草根都沒得吃。
那年奶奶害病,命懸一線沒有吃的,正焦灼時她聽說安國公府開倉放糧,接濟災民。
昭蘅以為他和彆的世家一般,借放糧濟災之名斂名望,不報任何希望地去公府前排隊試運氣。
最後她卻真的領到了救命的糧食。
她去很多地方試過領糧,卻唯獨在安國公府領到了。
安國公府賑災的糧食,支撐奶奶活了下去。
昭蘅對他心懷感激,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昭蘅雖也敬仰安國公的為人,可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就算去了公府,恐怕也無緣窺見真顏。但想到自己能去國公府為他侍疾,略儘綿薄之力,心中半是緊張半是喜悅。
雲封準時到了西門外。
昨日在偏殿她遭受魏晚玉的毆打,臉頰還有幾分紅腫,眉目間卻沒了楚楚淒慘。
在殿下跟前服侍,哪怕挨打也得端端正正,不得折損半點風姿。
真累啊,昭蘅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