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昭蘅春山微皺,有片刻的怔忡,下意識地眼睫輕顫。
她用尖尖的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疼。
良久,她才輕輕舒了口氣,終於鼓足勇氣向他福了福身:“是,殿下。”
“準備好什麼時候離宮了嗎?”李文簡的聲音平和,聽不出什麼情緒。
“是。”昭蘅答話:“就這幾天吧,看殿下什麼時候方便。”
李文簡思量片刻,望向她的眼睛:“你想好了嗎?”
昭蘅點點頭,輕輕地點頭之後,變成更堅決地點頭。
屋子裡頓時陷入沉默,彆樣的沉默讓昭蘅的感官更加靈敏,脈搏跳動的韻律聽得一清二楚。
李文簡道:“好,我在九越山為你置了一座莊子,牧歸在一手操辦,這兩天他軍務纏身,後天,後天他送你出宮。”
昭蘅聞言微愣,李文簡這樣的安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有莊子和籍契,出宮後她便不用為生計發愁,可以更好地奉養奶奶,讓她安享晚年。
她深深福腰,真誠地道:“我出宮以後定會供奉佛像,日日為殿下祈禱,願殿下長壽康安。”
她的眼神自始乾淨純粹。李文簡看著她,沒有說話。
對她,他始終有愧。
她越是念恩道謝,他的愧疚越深。
“你不必念恩掛懷,日後若是有事,你儘可來找我。”李文簡說。
“殿下。”昭蘅心裡陡然一陣異樣的勇氣,見他目光清冽,直直地盯著自己,一雙瞳仁黑得幾乎深不可測,她心中砰砰亂跳,深深吸了口氣,才再換上認真的語氣:“離宮之後你我便兩清了。”
李文簡稍稍有些意外。
昭蘅並非愚鈍,她大抵也知道李文簡為何對她如此寬仁,不僅送她出宮,還給她置莊園。
頓了頓,她又說:“殿下不用再對我有什麼寬待,您放我自由,賜我莊園,讓我得償所願,於我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您不必記掛從前之事,我出身微末,沒那麼在乎貞潔……”
從小在村子裡,她見識了許多於高門大戶而言算是喪失倫理的事情。
兄長死了弟弟繼承家業和長嫂,叔伯為了美豔侄媳而害死侄子……諸如種種,時有發生。
貞潔於她而言,遠沒有性命重要。
她甚至覺得貞潔二字,如同枷鎖牢牢鎖在女子身上。
她幼年時便有此困惑,為何寡婦另嫁要受人唾棄,鰥夫另娶卻稀鬆平常。
是以那夜之事,她首先是恐懼事發後會因此喪命,除此以外,便是被強迫的憎惡。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昭蘅肅然:“就讓我們塵歸塵,土歸土。”
她不想再糾結得失,也不想再和東宮有何牽連。
隻想安安分分過清淨日子。
她說這話並非僅是為了寬李文簡的心,更是為了斷個乾乾淨淨。
“好。”李文簡很痛快地
答應:“我不會再去打擾你。”
許是因為把想說的話都說清楚了,昭蘅心裡鬆快許多,朝李文簡淺淺笑了下:“多謝殿下成全。”
李文簡道:“這是我的承諾,若你有事,可隨時來找我。”
昭蘅心說不會的,她這輩子都不會再來找他。
“殿下,那我先告退了……”
李文簡抬眸看了她一眼,她還穿著他的衣衫,纖瘦單薄的身軀在山嵐色的長袍下猶如纖細柳葉。
他起身,走出東暖閣。
昭蘅見他關上了門,才伸手慢慢解開衣帶。
脫下他柔軟蓬鬆的寢袍,換上她粗糙、漿洗得發白的衣服。
沒有一絲留戀。
少頃,她換好衣裳,推門而出,卻沒想到李文簡負手背對著房門,站在簷下看雨。
聽到開門聲,他轉身,手中拿了把傘,遞給她:“你來時沒帶傘。”
春雨纏綿,落得密密匝匝。
昭蘅福身接過,撐開傘走入雨幕。
李文簡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方才走入東暖閣。
榻上放著昭蘅方才穿過的舊衣,疊放得整整齊齊,她連褶子都撫得乾淨平整。
他能想到她仔細疊衣的模樣,垂眸裡儘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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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昭蘅久久未眠,從入宮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期盼這一天。
所以真正到了這一天,她有一種不誠實的幸福感,輾轉反側睡不著,坐了起來。
清冷月輝從窗戶灑進來,照在桌邊放著的傘上,她怔愣片刻,不由自主又想起李文簡。
那個糾纏了她很久很可怕的夢魘。
及至今日每每想起,她仍會冷汗涔涔。
恐懼最深的時候,她夜裡都會被他猩紅的眼睛嚇醒。
一向端方仁愛的太子殿下為何會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情?
是因為喝了酒嗎?
她的確在他身上聞到了酒氣,但不濃烈,一絲一縷,若有似無。
這樣的酒量對長期周旋各種酒局的太子而言應該不至於令他意亂情迷。
他那天又為何會身著常服出現在從前溫書的廢殿中?
還有雁山居中,他第一次悄悄召見她,初見她時用的乃是審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