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得湖心碧波蕩漾,蓮葉起伏如潮,卷起一層綠色的波浪。蓮花在碧葉間搖曳生姿,恰似風華正茂的美人。
水鳥在天際盤旋,一頭紮入水中,銜起池中的魚振翅飛向天穹。
魚群頓時一陣慌亂。
昭蘅回過頭去,看到李文簡已經躺下,雙手枕在頭下,仰麵望著天,許是怕壓著她堆放的蓮花,靠外的一條腿打直了,另一條腿則彎曲避開她的花堆。
昭蘅看著他,緩緩眨了眨眼。
他最近繃得太緊了,需要這樣的放鬆。
船頭一枝蓮葉快打到他的臉上,她將花往船尾挪了挪,從船身輕輕爬過去,伸手去撥那片蓮葉。
忽然李文簡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問:“你累不累?”
他不說還好,他一提,昭蘅就打了個哈欠,輕輕“嗯”了聲。
“累就睡會兒。”李文簡聲音略帶疲倦,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一塊空間。
昭蘅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靠著他躺了下來。
昭蘅靠著李文簡,起初感受到身側男子的溫度,她還僵直了片刻。不多時,她意外地發現李文簡睡著了。
她有一點懵,扭過頭看了他一眼,他雙眸緊閉,呼吸綿長,已然是睡熟了。
絢爛的晚霞掛在天際,沒有了中午日光的刺眼,但還是亮得不舒服。昭蘅扭過身子,擰了兩片蓮葉,一片蓋在李文簡臉上,一片蓋在自己臉上。
沒一會兒,她也覺得睡意襲來,連著打了幾個哈欠就靠著他睡下了。
暮色漸至,瑰麗的晚霞已經散儘,靛藍蒼穹長天低垂,蓮池上方的天空星子璀璨。
李文簡沒想到他竟然睡了這麼久,摘下蓋在臉上的荷葉,轉身搖了搖昭蘅,低聲:“該起來了。”
昭蘅睡得迷迷糊糊,撒嬌般囈語哼了兩聲,夜露寒涼,她忍不住往李文簡懷裡鑽了兩分。男子身上自帶火爐,暖烘烘真的很暖和,她將臉向他懷裡拱了拱。
李文簡半支撐著的身子躺下也不是,起來也不是,就那麼僵在半空中。他垂眸,看著她香甜入睡的模樣,一股暖流從心間緩緩淌過。
片刻後,昭蘅忽然一時到什麼,幾乎一瞬間清醒過來,立馬睜開眼,坐直身子,驚愕地看著李文簡,臉上莫名染上紅暈:“殿下,我睡著了。”
李文簡唇畔笑意粲然,坐直身子道:“該回去了。”
昭蘅點點頭,弓著身子走到船尾將她的荷花整理了一下。
李文簡搖著櫓,慢慢悠悠調轉船頭。
昭蘅坐在船沿,感受著香風拂麵,心裡也暢快起來。她忽然看到一片荷葉下藏了一枝蓮蓬,經過的時候,飛快地將蓮蓬頭擰了下來。
扒開之後,蓮子很嫩,她塞了一顆放在嘴裡,清甜的味道頓時在舌尖化開。她覷了眼認真劃船的李文簡,發現他正淡淡看著自己。
她瞅了他片刻,問他:“殿下吃蓮子嗎?”
李文簡居高臨下看著她
,說:“你過來。”
“哦。”昭蘅剝開剩下的蓮蓬⒖[]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扒除蓮衣,又仔仔細細將蓮子掰成兩半,取出嫩綠色的蓮心,握了一小把,才輕輕地走到李文簡身邊。
“殿下。”昭蘅靠近,正要把蓮子遞過去,他張開了嘴,示意要她喂。
昭蘅心跳如鼓擂,跟他對視了一瞬,移開目光,拈了兩粒蓮子喂到他口中。指尖從他的唇上擦過,微微有些涼。
李文簡吃東西很慢,她又塞了兩顆到自己嘴裡。
等他吃完,昭蘅又拈了兩粒遞送到他唇邊,他俯身去接,小船跌宕了下,他人跟著一晃,幾乎吻過她的指尖。
昭蘅心中一蕩,急忙收回手指。
“好了,你吃吧。”李文簡往船頭站了站。
昭蘅點點頭,指尖上仿佛還殘留著他嘴唇的溫度,耳尖微紅又退回船尾。
兩人一人坐在船頭,一人坐在船尾,李文簡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不時看向她的側臉,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快樂,搖櫓的手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有點希望林安池大一些,更大一些。
蓮葉叢裡不時閃過點點火光,那是飛舞的螢火蟲。
昭蘅吃完蓮子,扭過身子伸手朝著光亮抓了一把,再攤開,掌心裡就躺著好幾隻螢火蟲。她想起小時候,奶奶夏天會給她抓很多螢火蟲,用紗囊裝著,掛在蚊帳裡閃閃發光可好看了。
若是給小八做一個螢囊,小姑娘肯定高興得眉毛都要亂飛了。
昭蘅摸了摸身上,今日出來剛好忘了戴荷包。
她抬頭望向星光裡的李文簡的腰間,柔聲問:“殿下,借一下你的荷包。”
李文簡看了她一眼,然後扯下腰間的荷包扔到她麵前。
昭蘅彎腰撿起那個荷包,正是之前李文簡落在長秋殿的那個舊荷包,也不知戴了多久,縫合的線已經磨得毛毛躁躁,邊緣料子有些地方也褪了色。
“戴了十年了。”李文簡望了一眼,幽幽地說:“之前在國公府,慧娘給我做的。”
入宮之後身邊都是牧歸他們這樣的粗人,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荷包破舊這樣的細枝末節,加之他對日用之物沒有太高的要求,無謂新舊,能用就好。
昭蘅將荷包在手中捏了捏,仰起臉看向李文簡,唇角扯起一抹笑,兩頰上梨渦淺淺:“我給殿下做個新的吧,這個實在太舊了。”
李文簡淡淡“哦”了一聲,轉過臉繼續搖櫓。
昭蘅將他荷包裡的東西掏出來,裡頭隻有一塊玉環,她覺得這會兒再爬去船頭把玉環遞給他太麻煩,便先塞到自己的腰間。
她把抓來的螢火蟲全部裝入荷包裡,很快就裝了滿滿一荷包,係好口子,隻留了一個小小的透氣孔,螢火中在荷包裡飛舞,點點金光閃爍。
船靠了岸,李文簡套好船,扶著昭蘅下船。
遠方燈火葳蕤,這裡寂靜得仿佛世外之地。昭蘅牽著他的手,跨了一大步踩到水榭上,木質的地板頓時嘎吱嘎吱作響。
昭蘅跟
在李文簡身後,往東宮的方向走。池子這一頭路旁幾乎沒有宮燈,隻有滿天星光鋪路,她采了好多蓮花,一大捧抱在懷裡,將視線遮擋大半,所以走得很慢。
闃然無人的池邊,李文簡隻聽得他們的腳步聲。他走著回頭一望,看到她抱花緩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昭蘅走到他麵前,仰臉不解:“殿下怎麼不走了?”
“給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扭過身,從她懷裡接過花。在她懷裡還是很大一捧的荷花,落入他臂彎裡卻又顯得沒那麼大把。
昭蘅微微一愣,她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卻又轉過身繼續走了。她垂眸,勾了勾散在耳邊的碎發,快步跟上他的步伐。走了沒兩步,他忽然又停下,這次撇下一小截袖子給她,頭也不回地說:“怕黑就拉著。”
昭蘅猶豫了下,還是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上好的雲錦柔軟光滑,捏在掌中手感極好。
回到承明殿時,牧歸正在殿外等李文簡,看到他們回來,立馬上去稟報:“殿下,梁先生過來了,在正殿等您。”
李文簡點點頭,把臂彎裡的蓮花遞給昭蘅,說:“你先回去。”
昭蘅說了聲“好”,繼續往寢殿走。
林嬤嬤和蓮舟正在寢殿內鋪床,兩人有說有笑,聽到腳步聲回頭望見昭蘅,兩人就不說了,蓮舟閉著嘴抿笑。
昭蘅詫異:“蓮舟,你笑什麼?”
“沒什麼!”蓮舟否認:“嬤嬤給我講笑話呢!”
昭蘅沒再追問了,讓蓮舟去找紗布過來。蓮舟噠噠地跑開,沒一會兒帶來紗布和彩線。
昭蘅在案前掌了燈,借著燈光開始縫製紗囊,針腳細細密密,很快,一個紗囊就縫好了,她又在紗囊的頂端縫了一對兔子耳朵,塞入柔軟的棉花,耳朵軟乎乎的十分可愛。最後又在紗囊正麵沾了一對黑曜石,就更像兔子了。
完工之後,她從荷包裡把螢火蟲捉進紗囊內。
一隻會發光的兔子就做成了。
她把螢囊交給蓮舟,讓她趕緊送去珠鏡殿。
蓮舟拿著螢囊飛快地走了出了承明殿。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昭蘅這才收拾東西去書房寫字。她寫了很久,蓮舟回來稟報說:“主子,螢囊已經送過去了,八公主開心得跳起來呢。”
想到小八開心的模樣,昭蘅執筆溫柔地笑了笑。
“主子,回去歇了吧。”蓮舟道。
昭蘅看向更漏,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她望向旁邊空著的書案,看樣子殿下今晚上不會過來了。她起身回寢殿,剛好在路上碰到過來的飛羽,他稟報說:“昭訓,殿下說他今夜回來得晚,讓您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昭蘅點點頭,轉身回寢殿去,林嬤嬤已經備好了沐浴用的熱水,她沐浴後回到床上。許是下午在林安池裡睡了太久,她沒有多大睡意,於是拿著書靠在床上看了一會兒,睡意漸漸襲來,她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天已經不早了,殿下怎麼還沒回來?
李文簡一
手負於身後立在燭光之下,麵色凝重。梁星延抱著胳膊,修長的手指搭在臂彎的錦緞上,他微笑道:“二皇子在北地擁兵自重,這麼多年,殿下數次召他返京,他都抗旨不準。這次他悄悄繞過河西走廊,和許州節度使在參淵會謀,顯而易見,他已經生了反意。”
李文簡坐回椅子裡,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感知到茶水微涼後,又將茶蓋肆意放下,茶蓋與茶盞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殿下,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要及早設法應對。二殿下在北地多年,北地百姓現在都隻知二殿下不知天子。以他在北地的威望,如果不先發製人,等他真的和許州勾結上,就為時晚矣。”沈敬山的手指在輿圖許州的位置上重重點了下。
許州地處南北交彙點,是貫通南北的要點。
李文簡飲了一口茶,涼茶入口,一股寒流貫穿全身。他隨意理著袖口,不緊不慢地說:“明日召柳大人他們入宮議事。”
阿翁年邁,父皇病重,這個時候他不想對子韌使用任何強硬手段。他和子韌無論誰贏,輸的那一方都是他們的子孫。
子韌自小由阿翁撫養,阿翁在他身上傾注的心力不比在他身上傾注得少;他們都是父皇的骨血。
兄弟相爭,無論誰輸誰贏,都是在他們心上紮刀子。他從來不屑做這種令親者痛仇者快的賠本事。
隻是不知道從何時起,那個自小就跟在他身後,像條小尾巴樣的少年跟他生了嫌隙,而現在,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無堅不摧的刀尖正對的卻是他的心口。
“殿下……”梁星延剛剛開口。
李文簡放下茶盞起身,問他:“星延,若是你的手臂生了爛瘡,你會砍了手臂還是治療瘡毒?”
“可是殿下!”沈敬山心想,這人跟手臂還是有區彆的吧。可是不等他話說完,李文簡又道:“我視子韌如臂膀,我信他不會謀逆。”
*
魏晚玉一直在等待機會,昭蘅現在日日都在宮裡,她根本沒有機會將她弄走。
中秋過後,參加完三公主的婚儀,阿箬真就要啟程回月氏。滿打滿算隻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若是再不想辦法將昭蘅弄出宮,到時候可就來不及了。
可是昭蘅幾乎不出宮,她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直到這天,她聽說三公主要離宮前往大相國寺祈福,頓時心花怒放。女子出嫁前去寺廟祈福是東籬的一大習俗,到時候在大相國寺想辦法將人擄走,用她代替自己嫁去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