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昭蘅不去族學念書,盈雀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燎泡,從早到晚勸她好生收了心繼續去族學念書。
昭蘅不肯,每日吃了飯,碗筷一放便往府上西北角跑去。
李文簡在府裡西北角給她辟出一小畦菜園子,最近趁著天氣好,找了兩個家丁將菜園子收拾出來。
荒蕪的角落圍了一圈低小的矮牆,再從外麵運來一筐一筐的土,蓋住原本貧瘠的地方,小小的園子就初具雛形。
昭蘅問過奶奶,三月裡適合種豆角、茄子,四月適合種土豆。她掰著指頭算了算日子,現在可以先種豆角,再過段時間就能種土豆。
這日她頂著太陽哼哧哼哧地把豆角種下,澆了水施了肥之後,汗流浹背地回到慶園。還沒有進院,就聽到盈雀略帶著急的聲音從院內傳來:“公子,您不能由著她再這麼胡鬨。現在她的心思半點不在念書上頭,成日裡想著擺弄她的小菜園。再這麼下去,恐怕把她耽擱了。”
昭蘅不解地眨了眨眼,為什麼種地會耽擱自己?
會種地,就能養活自己。
片刻後她又聽到李文簡聲音清朗,淡淡地說:“沒關係的,她現在還小,喜歡做什麼就讓她去做。阿蘅是個聰明孩子,隻是現在還不會念書,以後她開竅就好了。”
“可是她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日後恐怕會讓人看不起。”盈雀皺著說。
她看李文簡對這小姑娘的態度,雖沒說她究竟是什麼來頭,又要如何安置她,可她的事情他事無巨細都要過問,像是要長久收留她的。
再過兩年,小姑娘就要出門交際了,京中女子會的琴棋書畫她一樣也不會,到時候又怎麼融得進去。
“不會的。”李文簡篤定,“不會有人看不起她。”
“公子……”盈雀無奈。
李文簡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我知道你是為她好,我心中有數,我比你更在意她。”
昭蘅聞言,心裡甜滋滋的,就跟吃了蜜糖一樣,抬起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似乎不覺烈日炎熱。
她故意退了兩步,歡快地跑起來,推開院門,望向廊簷下一身素衣潔淨不染風塵的李文簡,微微咧開唇,甜甜喚了聲:“書琅哥哥。”
李文簡輕笑,掏出帕子為她擦汗,“慢點跑。”
“豆角種下去了。”昭蘅仰起張笑臉,圓潤的杏眼裡盛滿亮晶晶的光,帶著一絲天真,“書琅哥哥,我一定會好好學種地,要是鬨饑荒,絕不會讓你餓肚子。”
盈雀聽到她這話,不禁覺得這小姑娘有些傻氣,以安氏的家底,就算鬨十次饑荒,公子也不可能餓肚子。
李文簡像是摸到問題的症結所在,他讓盈雀去打水來給昭蘅洗臉,自己則牽著她的手在廊下坐著,拿起美人靠上的蒲扇給她扇風。
“你是怕以後鬨饑荒沒得吃,所以想學種地嗎?”他低下頭問。
昭蘅摳著指縫裡的泥,說,“讀書又什麼用?又填不飽肚子。”
李文簡沒想到前世那個醉心學海的阿蘅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禁哂笑。
昭蘅看著他唇角的笑意,覺得他好像在笑話自己,端著杯子埋頭喝了口水,又忍不住拿眼角瞥了一眼笑意盎然的李文簡,心裡嘀咕自己是不是說錯了。
“我說得不對嗎?”她小聲問。
李文簡斂了笑意,摸了摸她的頭說:“沒有,你說得對。念書填不飽肚子,學來也沒什麼用。還不如種地。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昭蘅搖了搖頭:“不是的。”
“什麼不是的?”李文簡看向她。
昭蘅抬頭對上他的眼眸:“念書是有用的,我在戲樓前賣花的時候,聽到戲裡唱的,念書可以入朝為官,封侯拜相,為百姓謀求民生福祉。”
“我不能入朝為官,也不能封侯拜相,念書當然沒用。可是書琅哥哥,他們都說你是老先生教過最好的學生,你要好好念書,以後當大官,當好官,讓天下沒有戰亂。我呢,會好好學種地,讓所有人都有便宜的米吃,不用再挨餓。”
李文簡恍然。
他想起前世安胥之為寧宛致請封將軍稱號,在大殿上遭到眾臣彈劾。
彼時昭蘅正在推行女學,那幫老學究也鬨個不停,他晚上回到寢殿時,她坐在窗下,看著案上那一爐六曲香嫋嫋而上的香霧,久久出神。
他從身後擁著她,唇邊綻出微笑來:“還在為女學和小寧的事情傷神?”
“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他們既要小寧鎮守邊關,又不肯給她相應的地位和尊重。”昭蘅皺眉思索,“他們說這是亂了天理王法,可天理為什麼要讓女子天生屈居末位,俯首聽命?”
“天理也不一定是對的。”
“是不對的。”昭蘅慢慢轉過臉,一張嬌靨上的迷茫漸漸散去,定定地看著他。
李文簡道:“天不會說理,說理的都是人。”
“自古女子都沒有說話的權利,這話都是你們男人說的。”昭蘅蹙眉看著他,“所以這是你們的一家之言。”
李文簡輕拂衣袖,一笑:“我與他們不是們,我同你才算們,是我們。”
昭蘅便輕輕蹙起秀眉。
李文簡見她神情不快,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幾分,安安然然地摟著她靠坐在貴妃榻上,道:“你也知道,因為寧宛致封號一事,那群老頭吵得我頭都大了,明日你與我同去殿上,幫我好好訓斥他們一番。”
昭蘅心中那股鬱氣,始終揮散不去,琢磨片刻她點了點頭。
次日早朝,安胥之再諫要給梅州守將寧宛致授以三品平西將軍,也再度遭到眾臣口誅筆伐。
“安大人。男子為天,女郎為地,自古皆然。寧姑娘一介女子上戰場已是不合禮數,現在還要和兒郎一般封王拜相,難道地還想翻了天不成?”
李文簡揉著額頭坐在龍椅上,抬眼瞧見昭蘅被牧歸領著進了大殿來,他便放下茶碗,隻能昭蘅頷首行禮,喚了聲“陛下”,他臉上才帶了點淡笑,“皇後
來了。”
眾臣見狀竊竊私語,昭蘅視若無睹。
“紀大人。”她笑了笑,慢慢走到方才說“地還想翻了天”那人麵前,盯著他:“你是司天台靈台郎,掌候日月星氣,學識淵博,有個問題將我還想跟你請教請教。”
昭蘅雖笑著,可那笑就跟刀子一般,剜在他身上。紀大人如芒在背,後背心滲出涔涔冷汗。急忙揖手道:“臣不敢,臣……”
“是不敢,還是不願?”昭蘅打斷他的字句,注視著他。
“臣……”紀大人胡子一動,一時語塞,隔了片刻,他垂下頭乾巴巴地道:“娘娘請講。”
“胸懷寬廣,孕育萬物,滋養萬千生靈的是什麼?”昭蘅問。
“是地,大地。”
昭蘅慢慢轉臉,一雙眼睛靜默地從朝臣身上一一掃過:“那高懸天空,贈予世人溫暖、光明的又是什麼?”
紀大人心思轉得極快:“是日月。”
“眾所周知,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長空萬裡,庇蔭山河,大地阡陌,承載山河;明日當空,賜予世人與光明,皓月當懸,於黑暗中予世人以慰藉。自古皆然。”昭蘅眉目間浮起些許平和,片刻,不知想到什麼,眸底竟湧出一絲傷色:“陰陽互生互存,互相成就。紀大人,你又憑什麼看不起女子呢?”
皇後年紀很輕,又出身微末,如今一番咄咄逼人的話卻驚得紀大人滿頭是汗,他當即上前行禮:“娘娘恕罪,臣絕無此意。”
李文簡靜垂著眸,一雙星目靜得像月下澄澈的湖泊。
昭蘅生來一副好容貌,英氣小巧的鼻,濃而長的眉,最好看的還數眉下那雙眸,淬了星光,染了湖光山色,流轉出世間最絢爛的光彩。
正如她這個人,靜謐溫柔,卻會在你不期然的時候迸發出浩浩蕩蕩的銳利光芒。
譬如此時,令李文簡頗為著迷。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詰問。
可是,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寧宛致除了是女子之身,她有哪點擔不起將軍稱號?她憑借自身的才乾,戍邊衛土,梅州的百姓都看到了,全天下的百姓也都看到了,這難道有半分作假?她驅北戎、守衛邊疆近十年,她的功績但凡落在你們的頭上,恐怕早已飛黃騰達,封侯拜相。可她呢,隻因是個女子,你們便剝奪她的功績,不肯給她應有的地位,憑什麼?難道你們七尺男兒的心胸就隻有這麼一點?怕女子淩駕於你們之上,怕她們走得更高走得更遠嗎?”
“寧宛致首先是我們東籬的子民,是鎮守國門的柱石,其次才是女子,她的功績是真刀實槍拚出來的。”她側過臉,再度看向那幾名官員,“不是你們站在這大殿之上信手一揮便能夠抹去的。我隻希望你們能夠睜開眼睛看看這天下,而不是盯著一個女子,隻想方設法抹去她的功績。”
少年下頜繃緊,腦海裡儘是那日大殿上她炫目的光彩,卻不知麵前的小姑娘正仰頭看著他,見他久久沒有反應,抬手輕輕扯了扯
他的衣袖:“書琅哥哥?”
李文簡收回思緒,他搖扇的手一頓⒋_[]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垂下眼簾。
他也許反應了一會兒,一雙眼睛細細打量著她的臉,在聒噪的蟬鳴聲裡,他的聲音有點輕:“你會幫很多人,你會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昭蘅眨了眨眼,撓了撓頭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書琅哥哥誇她了,她還是高興地翹起了唇角。
*
李文簡給薛氏請了大夫,她不用再為生計日日提心吊膽,病情逐漸好轉,氣色恢複了不少,還可以做些簡單的活兒。
她惦記著李文簡對她們祖孫倆的恩情,不肯閒著,有空了就去膳房幫忙。
昭蘅很高興,她可以專心地守著她的菜園子了。
盈雀卻不像她那麼無憂無慮,昭蘅不肯學琴棋書畫,每日隻守著那塊菜園子,這樣下去長大了可如何是好。
這個公子也是,說他對昭蘅的事情不上心吧,慶園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過問;說他上心吧,每當她提起該送昭蘅回族學去,他總說她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
盈雀氣悶,公子這麼明事理的人,怎會不知慣人如殺人的道理。
他之前養條狗都會教它道理呢。
這日早上,太陽還沒有出來,慶園迎來了一個稀客。
昭蘅穿著寬鬆的窄袖衣裳,扛著把鋤頭正要去菜園子種地,撞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魏晚玉。
昭蘅之前在族學就認識魏晚玉了,她坐她後麵,老先生抽背的時候還幫她做過弊,隻不過她念書實在一般,就算提醒了也記不起來。
“你怎麼哭了?”昭蘅有點懵,她看著麵前隻到自己下巴的魏晚玉,輕聲問。
魏晚玉打量昭蘅兩眼,她是書琅哥哥帶到族學裡的,雖然隻待了幾天,可大家都知道她不念書,跑去種地了。
都羨慕得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烏黑的眸子對上昭蘅的視線,哭得奶聲奶氣:“我不想背書了,可以跟你一起去種地嗎?”
“不可以。”昭蘅搖了搖頭,道,“你根本不會種地。”
魏晚玉還沒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絕過,癟了癟嘴委屈地說,“你不會背書我都幫你了,你為什麼不能幫我?”
昭蘅一時語塞。
魏晚玉聲音矮了兩分:“你要是教我種地,我們就可以做朋友,難道你不想要朋友嗎?”
“我為什麼要朋友?”昭蘅眨眨眼。
魏晚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哥說了,人都要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一起作詩、騎馬、飲酒。”
這話對昭蘅而言實在太過遙遠了,她不會作詩,也不會騎馬,更不會飲酒。
“你哥是誰?”昭蘅問。
魏晚玉說:“魏湛啊,他是書琅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們經常一起逃學去騎馬,喝酒作詩。”
昭蘅懷疑地看著她:“我都沒聽他說過。”
“你是說我撒謊嗎?”魏晚玉一臉無辜,著急辯解,聲音不由拔
高了些許,“我說的都是真的。”
昭蘅忙抬手捂著她的嘴巴?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噓了聲,“你小聲點,彆讓盈雀聽到了。”
盈雀親自管她的學業,讓她每天早上都要念半個時辰的書,她不想念,今早上趁她不在,悄悄溜出來的。她怕魏晚玉一嗓子把她招出來了。
“你帶我去種地,我就不嚷嚷了。”魏晚玉歪了歪腦袋,。
昭蘅鼓了鼓腮幫子,像隻氣鼓鼓的河豚,“你比狗都狡猾。”
魏晚玉輕哼。
昭蘅沒辦法,隻好帶著魏晚玉一起去菜園子。
“那你都得聽我的,不許在裡麵亂踩。”昭蘅提醒她。
魏晚玉忙點頭,“我會的。”
*
屋外下起了細雨,每年這個時節,隔三差五便會下雨。
昭蘅坐在書案後往外看,院子裡的那個桃樹已經開始掛果,在蒙蒙煙雨中,青色的果子一串串地掛在樹枝上。
這樣的天氣不能去菜園子,她便拿出之前讓盈雀準備的針線,坐在凳子上慢慢繡著。
正忙著,斜裡忽然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拿走她手裡的繡繃子。
回身一看,正是李文簡。
他身上穿的件山青色圓領長袍,袖子上沾了雨水,呈現出跟遠山一樣的青色。
李文簡看著繡布上不算細膩的針腳,和畫得歪歪扭扭的樹,問,“你會繡花?”
這蹩腳的針腳和她前世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可他記得,阿蘅是進宮之後到了浣衣局才學的針線活。
昭蘅把絲線挽成團,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近來總是多雨,她不能老是往外跑,就讓盈雀教她做針線。盈雀原本想趁機教她識文斷字,可她拿著書在書案前坐不到兩刻鐘就能睡著。
盈雀隻好絕望地認命,有些人天生就是讀書的料,鑿壁偷光也要學,而有的人不是這塊料,把腦子砸開將學問灌進去也能再吐出來了。
她要學針線,她也就耐心教她,學好了也算一技之長吧。
令人欣慰的是,她學針線還算上心,比做學問好多了。
李文簡問:“這是繡的什麼?”
“桃李樹。”她神色中有幾分羞赧,“繡得不怎麼好。”
李文簡托腮打量著她,“給阿翁的?”
昭蘅漆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愕:“你怎麼知道?”
“桃李滿天下,用來形容阿翁最合適不過。”李文簡輕飄飄地說道,“是盈雀教你的嗎?”
昭蘅隻覺得耳根子都燒起來了,紅著臉說,“晚玉告訴我的。”
李文簡微微愣了下,“你跟晚玉有往來?”
昭蘅笑眯眯,“我們是好朋友。”
李文簡心裡唏噓不已。
上一世他很久之後才知道,當初阿箬真的事情是魏晚玉一手促成,也是阿蘅用此事拿捏著逼她同意嫁去月氏。
後來魏晚玉遠嫁,很少回京,她們倆碰頭了總免不了
要互相嗆兩聲。
他本以為這一世兩人不會有什麼交集,沒想到陰差陽錯卻成了好朋友。
“晚玉跟我說,你和她的哥哥是好朋友。”昭蘅仰著臉看他,“哥哥和哥哥是好朋友,妹妹和妹妹也是好朋友。”
李文簡眉頭冷不丁皺了起來,他感覺有什麼不對勁,一轉臉對上昭蘅純真無邪的笑臉,他腦子裡晃過一陣白光。
“這不一樣……”他艱澀開口。
昭蘅緩緩眨眼,困惑:“有什麼不一樣?”
“我……”李文簡一時語塞。
正不知該如何解釋,薛氏的拐杖聲在門外響起。他心虛地彆過頭說,“老夫人回來了。”
薛氏拿著個包袱皮走進屋中。
看到他們倆在案前一坐一站,笑:“春喜說公子來了。”
“老夫人。”李文簡站得筆直,端端正正朝她行了個禮。
薛氏有些慌張,這段日子以來,公子對她都太客氣了。
她從包袱皮中拿出一塊青色布料在李文簡身上比了比,說:“我托李嬸幫我買了塊料子,公子看看喜不喜歡這個顏色?”
李文簡耳尖緋紅,正要說不用,她又道:“我和阿蘅多虧了你,要不是你給了我們吃的、住的,請大夫救我的命,我說不定早就死了。”
“我和阿蘅沒什麼能為你做的,隻能給你做身衣裳。等日後公子成了婚,我再要給你做都不合適了。”
昭蘅小指頭捏著衣帶問:“書琅哥哥要成婚了嗎?”
薛氏笑嗬嗬地答道:“我聽廚房的秋娘說琅琊謝氏的三姑娘過幾天要來京城,他們都說大爺和大夫人有意要同謝氏結親呢。”
昭蘅聞言,眉頭笑開了,轉頭問他:“你成婚了,我能做你的喜娃娃嗎?”
“不能。”李文簡揪著眉頭,薄唇抿成一線,拒絕得十分爽快。
“為什麼?”昭蘅陷入呆滯。書琅哥哥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還沒娶新娘子就翻臉了嗎?
李文簡一伸手,把興奮得跳下凳子的人按回座位上,俯身告訴她:“因為我根本不打算定親。”
*
李文簡沒有久留,薛氏給他量完尺寸,他就起身離開了慶園。
出來後吩咐牧歸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往慶園送些上等花樣和絲線布料。
牧歸沒有多問,立刻就吩咐小廝去安排。
“公子,會賢莊園那邊有消息了。”牧歸見四下無人,這才走到李文簡身邊,壓低了聲音稟報。
李文簡聞言,臉上卻不帶笑意:“嗯。”
“你料事如神,山莊裡的人跟王照果然有關係。”牧歸言語中充滿了敬佩。
半個多月前,公子忽然提醒舅老爺要當心會賢莊園、全福當鋪等好幾家鋪子。舅老爺順著他的提醒查下去,結果發現這些產業背後的人竟然牽扯出一個早已離京的人。
六年前,無憂太子廢黜太子妃,時任虎賁將軍的王照一並獲罪,被發配北地,在途中
因病而亡。
可是六年之後,王照竟然又在京城出現,並且化名周道安,在京城經營著偌大的生意。
李文簡卻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唇線微抿,眼眸中覆著點點瑩白雪霜,麵容莫名有些蒼白,他問:“魏湛什麼時候回來?”
牧歸低頭思考片刻,回答道:“大概還有半個來月。”
李文簡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他知道為防不測,應該及早處置梁星延。
可是,他始終忘不了上一世在合江彆院,梁星延唇角躺著血對他說如果有下輩子,他不想做無憂太子的兒子,隻想去鄉下做個教書先生。
他也忘不了火藥炸開彆院地皮那一刻,他飛撲過去擋在他身後的身影。
對他的恨是真的,不忍也是真的。
他用粉身碎骨換來了他的一線生機。
他揉了揉額角,不再去想這些事,索性他們南下遊曆,還要半個多月才能回來。
“先去找舅舅。”李文簡說。
*
小菜園裡。
昭蘅坐在低矮的圍牆上,托腮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魏晚玉。
她養了三個多月的兔子死了,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腳邊。
魏晚玉從出生到現在,也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死亡。這隻小兔子是哥哥離開之前從山上給她抓回來的,她養了三個多月,給它喂草喂水。
她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喜愛。
她兩眼哭得像桃子,又紅又腫,鼻頭也是紅紅的,瑩白的小臉上掛著淚珠和灰塵。
昭蘅不是第一次經曆死亡,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無論多麼痛苦不舍,死亡都是無可逆轉的。
從早上發現小兔子死了之後,魏晚玉就抱著它在她屋裡哭了一場,飯也不吃,就連帶她來小菜園她也打不起興致,一直在那裡抹眼淚。
勸了好久,她終於同意把它埋在小菜園裡。
可她坑才挖一半,她又哭得不行。
昭蘅無奈,隻能放下鋤頭,走到魏晚玉身邊坐下來。
魏晚玉低著頭,把小兔子抱回懷裡,不說話。
昭蘅抹了把她臉上的眼淚,有些不理解,為什麼死一隻兔子她哭得這麼傷心。她之前在村子裡,找不到吃的,經常上山打兔子吃,要是每次都哭,她恐怕早就哭瞎了。
“阿蘅……”魏晚玉喊她。
“怎麼了?”
魏晚玉抽泣了一聲,她真的很愛哭,念不出書要哭,拔不動草要哭,種地摔了個屁股墩也要哭。
“小兔子死了。”
昭蘅點點頭,說:“活著的東西都會死的,你爹會死,你娘會死,我也會死,你自己也會死。沒什麼好哭的。”
魏晚玉抬起頭,一雙漂亮的杏眸裡噙滿淚水,眼圈紅紅的,看上去非常可憐。昭蘅伸手抱了抱她,跟她說:“以前在村裡的時候,我經常去打獵,有山雞、有兔子、還有蛇……”
“它
們都死了。”
“它們也吃錯東西了嗎?⒊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不是。”昭蘅咽了咽口水,“我和祖母沒有東西吃,就把它們都吃了。”
魏晚玉聽著,忍不住抱緊懷裡的小兔子。
昭蘅繼續說:“我們村子裡有個張婆婆,她對我很好,經常悄悄給我拿好吃的,每次我快餓死了她都會給我餅吃。可是後來她死了,就被埋在後山的小山崗上。”
“他們說她在小山上睡著了,可是我每次去找她說話,她都不理我。”
“我的爹娘,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現在都記不得他們長什麼樣子了。”昭蘅說起這些事情語氣很輕鬆,“那年村子裡鬨饑荒,還有很多人都死了,後山的墳墓堆得密密麻麻。”
“墳墓是什麼?”魏晚玉問她。
昭蘅說:“墳墓就是人死後住的房子。”
魏晚玉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昭蘅轉過去捧著她的臉說:“大家都要死的,哭也沒有用。”
魏晚玉嗚嗚哭著,抽噎著道:“我不要你們死嘛。”
昭蘅抱著哭得慘兮兮的魏晚玉:“你彆哭啦,要是把眼睛哭瞎了怎麼辦?”
魏晚玉搖搖頭,乾脆死死抱著她,有些發硬的兔子橫在她們之間,硌得昭蘅有些難受。
魏晚玉自己哭了一會兒,昭蘅就拍著他的背,不再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從昭蘅懷裡抬起腦袋,抽泣著說:“那我們給它修個房子好不好?”
“可以。”昭蘅猶豫了下,她本來打算把兔子埋在她的菜園子裡當肥料,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答應魏晚玉給它修個墳墓,“你先彆哭了,我去挖坑,你去摘些好看的花給它修房子好嗎?”
魏晚玉這才麵前打起精神,抹乾眼淚跑到園子裡摘花去了。她把兔子這段時間用的籠子、飯碗、水碗和它的小玩意兒都來了。
昭蘅找好了地方,菜園的一角有棵大大的鬆樹,樹下有一小塊空地,空地上長了很多藍色的小花。魏晚玉裝兔子的籠子很大,她哼哧哼哧挖了很久,才挖出足夠大的坑。
魏晚玉蹲在坑邊,把小兔子的東西都放了進去,要它在裡麵好好住著。
小兔子被埋進了土裡,魏晚玉親自填的土,她還用絲線把采來的花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小兔子的墳頭。
從菜園子出來,兩個人都臟得不成樣子。
走到園子裡,她們忽然看到幾個人急急忙忙往晏山居的方向跑去,一個丫鬟急得快哭了:“徐大夫,你快一點,公子快堅持不住了。”
昭蘅一聽就急了,立刻往晏山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