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第六十章

貧瘠的西北土地上,寒風肆意喧囂,黃塵漫天,形成厚重的屏障擋住了陽光,空氣中都是乾涸的燥意。

勞改農場建在xi安下麵,除了有持木倉的警衛,其餘跟彆的農場一般無二。

已入了深秋,田裡的作物都已經收割完了,隻留下光禿禿的根莖,入眼望去都是了無生機的萎黃。

一排排窯洞建在山坡上,一個穿著單薄棉布衣,渾身打著補丁的男人走出窯洞。他身材消瘦,但脊背挺拔,就像一顆永遠不會彎腰地白楊樹。

寒風把滿是縫補痕跡的衣褲吹得鼓起,讓他原本枯瘦的身形顯得更加單薄了,好似一陣強風就能將帶走。

男人大概五十多歲,氣質儒雅和煦,哪怕臉瘦得脫了相,但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樣貌。

裴仲淵背著手,仰頭望天,眼睛裡映著這片廣袤無垠的天地,眸孔深處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老裴,有你的信!”

一道洪亮地說話聲在連接各個窯洞的蜿蜒小道上響起,打斷了裴仲淵的沉思。

他笑了笑,走到院子外邊,望著激動朝這邊跑來的人,“我說老宗啊,你不是逗我玩吧,還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字了,彆把彆人的信給拿了?”

自從那一年事發,裴仲淵被限製行動,整整關了一年。出來後被輾轉各地,最終停留在這處農場,到如今,在這裡已呆了七年之久。

這八年來,裴仲淵沒有收到任何跟他有關的信件。

不知道父母,行之的消息。至於妻子,他不擔心,當初一出事對方就已經送來了離婚協議,裴仲淵並沒有糾纏,乾脆利落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始終放心不下的,是生養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孩子行之。

他離開時,行之還隻是十歲的孩童,性格很成熟,比很多成年人都要靠譜穩重,不知道他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和祖父母。

如果可以,裴仲淵不想把贍養父母的責任交給年幼的獨子。隻是時乖運拙,他沒有辦法,隻能把一切往好的想。

窯洞裡,裴仲淵與宗學海坐在桌前,西北惡劣的天氣必須關著門,否則沙土就吹到室內。關嚴實的門窗,擋住了光線,裡麵十分昏暗。

沒有油燈,黯淡微弱的光仍然照出了信封上的字跡。

收件人:裴仲淵

寄件人:裴行之

哪怕信封上麵寫得清清楚楚,裴仲淵還是不敢相信,放在桌下的手正在顫抖。

“看吧,姓裴叫行之,不就是你經常念在嘴邊的兒子嗎?快點打開看看啊,你都多少年沒有跟家人聯係了,看看伯父伯母們怎麼樣?”宗學海催促著裴仲淵。

有個詞叫近鄉情怯,裴仲淵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

他想看,怎麼不想,想得都快瘋了。

隻是,他怕。

沒有家裡消息之前,他還能安慰自己,父母還有行之也許生活得好好的,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

事情。

如今這封信像蜜糖又像□□,帶給裴仲望希望,又打破他心中的構建的祈望。

不過,宗學海的話打消了裴仲淵的顧慮,迫切想得知家人消息的欲望壓下了恐懼。

信封邊緣已經被撕開了,裴仲淵沒有感到意外,以他們這群人的身份,凡事外麵送來的東西,都需要經過檢查,才能送到他們手上。

【父親,我是行之,這是我給您寄的第四十七封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送到您手上。

歲月匆匆,我們已經分彆將近十年……】

望著信紙上行雲流水、筆力勁挺隱隱透著風骨的字體,裴仲淵的嘴角微微上揚。當初握著行之的手一筆一劃練字的日子還曆曆在目,如今行之的字已經初見風骨,擁有自己的風格了。

但看字體,裴仲淵就想象出一個清冷的俊秀青年,坐在桌前,挺直腰背,滿臉認真地寫信的樣子。

“笑什麼呢?有什麼好消息?”宗學海環著手臂問。

裴仲淵把信紙給宗學海看了一眼,“看,行之今年才二十三,不,快二十四了,這字都快趕上我了,已經能看出風骨了,再過幾年,在硬筆書法上麵肯定會超過我。”

裴家是書香世家,祖輩還出過狀元,裴祖父就是書法大家,裴仲淵在書法上的造詣很高,不過他卻更喜歡硬筆書法,硬筆書法上成就比軟筆高多了。

受他影響,裴行之從小就研習硬筆書法。如今看到兒子的成就,裴仲淵心情十分喜悅,忍不住想要跟宗學海炫耀一下自家孩子。

看到跟平時穩重模樣截然相反的裴仲淵,宗學海嘴角抽了一下,想到對方那麼多年都沒有孩子消息,到也能理解他的激動。

他湊過去認真看了幾眼,說實話,看不懂,他就是一個當兵的,認的那些字都是在部隊學的,能認識字就不錯了,讓看看什麼風骨風格什麼的,簡直滿眼抓瞎。

“嗯,利落乾脆,有力道。”字寫得挺好看的。

宗學海努力找出幾個詞語來形容,看起來有些勉強,但這樣裴仲淵就已經很滿意了。

【……您離開的第三年,祖父母相繼離世。您彆擔心,祖父母沒有受苦,是在睡夢中逝去,我已將祖父母妥善安葬……第三年受白奉堯白師傅照顧,我成了他的學生,他待我如親子,將所學全部教授於我……】

【下鄉第四年,我與清河村支書孟愛國的女兒孟晚秋成婚,孟家待我如親生女兒,掏心掏肺,兒無以為報……晚晚是個好姑娘,也是兒子行之此生摯愛,您會喜歡她的。】

【寫這封信的第二天,我跟小晚就要離開清河村了。嶽父因為我在機械方麵頗有天賦,不忍我在農村蹉跎浪費才華,費儘心血為我謀取了一份機械廠的工作。這是我在清河村為您寫的最後一封信,臨行前一天的夢裡,不知是不是天意,竟夢到了父親您。

對了,再告訴父親您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小晚已經懷孕了,我當爸爸了,而您也當祖父了。

還記得小時候您跟祖父發生的小

鬨劇,是因為幫我取名的事,祖母告訴我,祖父已經提前為我取好了名字,結果您不滿意,先斬後奏,上戶口的時候偷偷給我改了現在的名字。氣得祖父沒了涵養大罵您是不孝子,大街上拎著拐棍就要收拾您。說起這事時,祖母眼角都笑出了淚水。

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我也要當一回不孝子了,您孫子名字我已經取好了。

女孩叫景汐,男孩就叫景淮。河漢江淮,汐水如嫣。

好聽嗎?聽祖母說,您幫我取名時,連未來孫子孫女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可惜了!

……

父親,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們父子終有團聚的那一天。

不孝兒行之敬上。

裴仲淵閉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氣,心臟痛如刀割,父母在他離開的第三年就離世時,裴仲淵痛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胸口劇烈起伏,喉嚨乾澀猶如火燒,心中千言萬語卻吐不出半個字。那瞬間,裴仲淵仿佛成了一個啞巴。

第三年,第三年……

裴仲淵的嘴唇在顫抖,無聲念著這幾個字。

他離開時明明父母身體都很康健,怎麼可能短短三年就離世。

裴仲淵不是傻子,相反他還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當然看出了裴行之試圖掩飾的痕跡。

父母親,絕對不是正常的離世!

而行之信中輕描淡寫地那些經曆,也絕對沒那麼簡單。

他的父母,他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

愧疚,悔恨,痛苦一切負麵情緒淹沒了裴仲淵。

是他,是他連累了他們。

憑著多年來的修煉的心性,裴仲淵才掩飾住自己瀕臨崩潰的狀態,勉強打起精神繼續往下看。

當看到行之十六歲就下鄉的時候,裴仲淵手都顫抖了。

這樣崩潰的狀態一直看到裴行之結婚,才緩解了稍許。

裴仲淵眼底閃過欣慰,翩翩少年郎也有了惦戀的心上人,知道孟家對裴行之的好之後,裴仲淵又感激又惆悵。

這明明是他應該做的事情,因為這動蕩的時局,讓他失去了為人子為人父應儘的責任。

裴仲淵悔嗎?

當然悔,不過除了悔恨,他更想知道父母兒子到底經曆什麼,受到了哪些人刁難。

裴仲淵眼底閃過一絲懾人地寒意,轉瞬即逝。

信的後麵,聽到兒媳婦有了身孕,裴仲淵激動不已。

“你乾嘛,那麼高興,有孫子了?”宗學海撓撓腦袋,湊過來好奇地問。

裴仲淵笑出聲來,對宗學海比了個大拇指,“厲害,這都被你猜出來來了,看來我要跟宗兄學習的良多啊。”

宗學海瞪大眼簾,怔愣了片刻,忽地吐出一句國粹,“臥槽!”

打趣過後,宗學海羨慕不已,但還是真心地恭喜裴仲淵。

當兵的本來結婚就晚,宗學海三十多歲才結婚,如今五十多了,孩子才

剛到二十,還沒有結婚,更彆提孫子了。

夜晚,裴仲淵從窯洞裡出來,來到院子外麵。

白天凜冽地朔風,夜晚卻平靜了下來,黃沙褪去,能看見明亮的圓月高高掛在夜空,月光無遮擋如銀紗似的傾瀉下來,籠罩整片西北大地。

裴仲淵朝著北方首都的方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嘭!嘭!嘭!

三道厚重沉悶的聲音響起,激起了一層薄薄地灰,一顆顆淚珠落下,打濕了陰翳下的土地。

隻有夜深人靜,掩飾地悲痛才得以宣泄出來。

y省,七一五。

想到裴行之就在家裡等自己,孟晚秋頗有些歸心似箭。

一心二用,工作打著算盤還能一邊抽空想著裴行之,手都快出了殘影,原本打算兩個小時完成的工作,硬生生快了一半,隻用了一個小時就乾完了。

旁邊的同事看呆:……

孟會計,果然是廠裡的神算子,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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