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衣著,還督促商挽琴整理一下,因為他倆連續趕路,免不了風塵仆仆,看著不怎麼像名門大派的人,倒像通緝令上的某號人物。
如他所言,拂雲門的弟子一聽見他們的身份,立即就釋放出善意,稱他們為“師兄師姐”。
可接著,這弟子就說:“喬門主昨日確實上山了。可他也吩咐我們,如果有玉壺春的弟子來尋,尤其是一位叫江雪寒的師兄,或者叫商挽琴的師姐,那是萬萬不能讓他們上山的。”
弟子一臉欽佩,眼神憧憬:“不愧是喬門主,真是料事如神啊。”
江雪寒:……他居然被拿來和商挽琴相提並論!?
商挽琴:……她居然被拿來和江雪寒相提並論!?
兩人同時看了對方一眼,又同時後退一步,臉上還同時出現了嫌棄的神情。
拂雲門的弟子驚奇地感歎:“兩位可真有默契啊。”
“誰和他/她有默契了!”
弟子很好脾氣地笑道:“是是是,所以,二位請回吧。”
江雪寒還想爭論什麼,甚至試圖運用臉上的疤痕,利用自己的凶神惡煞來威嚇人家。
商挽琴使勁揍了他一拳,將他拖走,又對那弟子說:“好吧,那我們去鎮上住下,等我們門主下山啊。”
拂雲門的弟子都常年隱居,心思單純,立即信了,還揮手作彆:“好的,多謝師姐體諒我,師姐和師兄都保重。”
商挽琴也笑眯眯衝人家揮揮手,拖著江雪寒往來路走。
江雪寒掙脫出來,斥道:“彆拉拉扯扯的——你真要回去了?”
商挽琴低聲道:“當然不。誰知道山上會發生什麼?那個叫什麼什麼言冰的,誰知道他是不是個好東西!”
江雪寒立即指責:“淩言冰是天下知名的驅鬼人,為人俠義,你如何能說他壞話?”
“哼,你們能說我壞話,我就說不得彆人?”商挽琴撇撇嘴,“彆說這些了,你用個障眼法,我們繞繞路,偷偷上山!”
江雪寒本來還想爭幾句,又被她後麵的話吸引了心神。
“這麼做,不太光明磊落吧?”他猶豫,“要是壞了拂雲門和玉壺春的關係,你我都難辭其咎。”
商挽琴不以為意:“那你就說,是我胡攪蠻纏,非要你帶我上山,如果你不從,我就要死在你麵前——就這麼說好了,誰都會信的。”
唔,一個挺有本事但性格潑辣的表妹人設,應該也不錯吧?和“突然變得善解人意的表妹”相比,這樣似乎更合理,也更方便搞事?商挽琴暗中琢磨,覺得很可行。
她沒注意,她這話一說,江雪寒就愣了。他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她明明沒有這麼做,卻讓我這麼說,她是不想要名聲了?
甚至,他進一步想:難道,她以前那些不好的名聲,有許多都是這麼來的?不錯,這一路走來,她雖然蠻橫了些、說話難聽了些,卻還算個不錯的同伴。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又想,莫非是彆人故意抹黑她,她又太過驕傲、不肯解釋?嗯,門中風氣雖然不錯,卻也難免這樣的小人……
一瞬之間,江雪寒想了許許多多。
商挽琴不明所以,隻知道一回頭,就看見這疤痕臉的青年,用一種難以描述的柔和目光看著自己,令她一個激靈,差點起雞皮疙瘩。
“你鬼上身了麼?”她納悶道,“彆磨蹭了,快走!”
江雪寒卻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必定會告訴門主,是我執意帶你出來。有什麼責罰,都由我來承擔。”
說罷,手裡就捏出法決,布置障眼法。隻聽他低聲念了幾句話,手指一彈,就有一隻藍色的三角形憑空出現,飛了出去,中間亮起一枚眼睛模樣的圖騰。
微風忽起,地麵砂石滾了幾滾;光線不為人知地扭曲了一些。
“好了,走!”
他的背影,頗有幾分豪邁。
商挽琴茫然了一會兒,搖搖頭,抬腿跟上。
翠屏山安寧佇立,好似無事發生。
*
翠屏山上。
樓閣依山而建,不見奢華,勝在清儉自然。
窗邊有枯瘦的藤蔓垂下。等到了春夏,它會枝繁葉茂,開出星星點點的淡紫色花朵,十分華美。
這間屋子,向來是拂雲門用來款待貴客的。
而如今,玉壺春的門主就坐在這屋子裡,坐在這窗邊,望著那冬日裡的枯藤,心想:這樣隻在春夏繁茂,卻在秋冬枯寂如死的植物,真是索然無味,不如一把火燒了,還算能痛快一時。
——就像某些隻能同患難的人一樣。
他這樣想著,麵上卻平靜如水,目光溫柔如春風。
“門主在想些什麼?讓我猜一猜,您這樣愛惜生命的人,必定是在想象,這紫雲藤盛開時的模樣吧?”
一道輕柔的女聲傳來。隨之而來的,是她放在桌上的藥。
“您該喝藥了。”
喬逢雪沒有回頭,連目光都沒有移動分毫。
“誰知道?有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又想做什麼。”他淡淡說了一句,忽然掩唇咳了起來。
一麵雪白的手帕及時遞來。他接過、擦拭。手帕上多了一點淡淡的血跡。
女聲憂慮起來:“門主的身體,怎會忽然惡化……”
喬逢雪垂下眼,望著那點點血跡。它們顏色淺淡,在陽光下並不刺眼,甚至不像血,有點像彆的什麼。
他忽然抬頭:“溫香,你也看不出緣由嗎?”
“我……”
女子的麵容,在強烈的陽光中反而有些虛幻,看不清細節。這是他小時候就認識的人,算是青梅竹馬,可其實他們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對彼此的了解也僅流於表麵。
但他感覺得到,她看似嫻雅沉靜,實則在極力掩飾著什麼……是怨恨,還是害怕,亦或二者兼有?自從上回訓斥了她,叫她回去閉門思過後,她就隱約有了這樣的情緒。
不,或許是在更久之前,當他拒絕娶她的時候。他那時想得多簡單,以為隻要恪儘兄長之責、朋友之義,便是叫人失望,也不至於招致怨恨,乃至……
喬逢雪忽而微微一笑。
“沒關係。”他用一種安慰的語氣說,目光投向窗外。
順著山勢稍稍往下的地方,是另一處房屋。那裡住著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個是他認識了很久的人,另一個是他曾經以為認識了很久的人。
他長久地凝望著,沒有眨一下眼。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直直折射著太陽的強光,好似琉璃鑄成。
“總會解決的。”
——一個接一個,都會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