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公務,他總算能拿著禮物出門。月亮已經高高掛起,風中傳來遙遠的賞月的歡聲笑語。
她會不會已經睡了?懷著這輕微的憂慮,他仍敲響了她的房門。
她很快開門,先隻探出頭,看見他後愣了一下,隨後揚起燦爛的笑容。
“表兄,你又來啦?我還以為,今天既然是中秋,你會去慰問你的得力屬下,不會待在門中。”
……嗯,確實應該這麼做。但是,他這不是沒來得及嗎。
他暗自歎氣,麵上不動聲色,隻將珠釵遞給她:“表妹,這才是真正的生辰禮物。”
她先“啊”了一聲,愣了一下才接過去,捧在手裡左看看、右看看。等她再抬頭時,那種燦如陽光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變成了一種遲疑。
“這個……真的是送我的?”她問。
她看出來了嗎?她一定看出來了,這是他臨時找出來添補的東西,不是專門給她準備的。他心中一陣懊惱,看看那柔雅靜美的珠釵,再看她明豔的模樣,覺得確實很不搭。他之前怎麼就鬼迷心竅,一門心思以為可以糊弄過去?
在她清澈天真的目光裡,他甚至有點窘迫了。
之後,她果然一次都沒戴過那珠釵。有幾次他想問一問,是不是真的那麼討厭他臨時準備的禮物,可話到嘴邊,莫名又變成了另外的內容。
也許,是他怯於承認自己的失誤。他太習慣當一個完美的玉壺春門主,因為他這樣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一旦犯錯就太容易讓人心動搖。等她來了之後,他又想當一個完美的表兄。
再之後……
他不大記得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也許連她具體說過的話、做過的表情,他都記錯了細節。唯有那時的窘迫和拚命想掩飾窘迫的心情,至今縈繞心頭。
現在,他站在距離玉壺春千裡之遙的山野裡,想著那比千裡更遙遠的往事,終於第一次明白,原來從一開始,從那麼久以前開始,她就根本不喜歡他完美的表象,甚至怨恨他如此。從來都是他誤會了。
如果她怨恨他。
如果是這樣,那後來,為什麼……
“……表兄?表兄!”
她抓緊了他的衣袖,語氣也急切:“你相信我吧!我要是真的恨你,才不會和你說這麼多。我是真的喜歡有你存在的世界……”
他想:那麼,她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他回過頭,隻借助一點點微弱的光,也能看清她的神情。她睜大著眼睛,神情顯得很倔強,似乎非要他相信不可。
他有些想笑,於是笑了出來。
“好,我相信。”他溫柔地說,“我會記住表妹今天說的話。”
——直到弄清楚,你喜歡的究竟是什麼。所以,直到那一天之前……
“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
“好,我相信。”
商挽琴聽見他說:“我會記住表妹今天說的話。”
他略回過頭,燈光勾勒出他額頭和鼻梁的線條,但沒能填充他的表情。隻從那聲音來判斷,他應該在微笑。
“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他怎麼回事,說的這兩句話到底有什麼關係,她現在有點被搞糊塗了。又或者,其實是他氣糊塗了,才前言不搭後語?
可他語氣那樣冷靜。
也許是因為這地底的山洞太幽涼,令他的語意也幽幽;那聲音大體還是平靜柔和的,卻又令人感到輕微的寒意。
她莫名想起了前世的名言,“深淵正在凝視你”什麼的。但這聯想太奇怪了,因為喬逢雪和深淵是毫無關係的兩個詞。
商挽琴決定不多想,隻長舒一口氣:“對嘛,就該這樣。”
她肩上的芝麻糖,這時忽然“啾啾啾”地吵鬨起來,還不斷啄她的頭發,感覺有些著急。
“芝麻糖?”商挽琴伸出手,讓它落在手指上,“怎麼感覺你想提醒我什麼……”
喬逢雪忽然說:“是因為我們到了。芝麻糖果真靈性非凡,竟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現在不是吵鬨的時候。”
這句話說完,芝麻糖就安靜下來,乖乖飛回商挽琴肩上。她有點驚奇,暗道:難道喬逢雪的魅力,已經到了連鳥都無法抵抗的程度?
正想著,喬逢雪忽然提起風燈,吹滅燈光。
黑暗降臨。
而與此同時,他反手抓住了她。剛才一路,她都是拉著他的衣袖,現在他卻是抓住了她的手。
通常來說,男性的體溫更高,但他並非如此。那細長的、骨節明顯的手指緊緊抓著他,也帶來不可避免的涼意,甚至掌心也沒多少熱度。
她隱隱有點不自在,屈起手指,想把手抽出來。
“表兄,我必須聲明,既然你的心上人是溫香,就不應該隨便牽彆人的手,表妹也不行。”
“什麼?我說過,溫香不是我的心上人。”他頓了頓,“還有,你和我親妹妹也沒什麼區彆。”
“你還裝,你誰都不帶就帶她,還專門帶上了神行車,不是將她當成心上人,又是什麼。”
他一默,道:“溫香向往翠屏山的醫術,想來求教,才主動求我,又說可以照顧言冰,我便答應了。至於神行車……她隻是普通人,無法使用遁地法術,我不願耽誤時間,就叫人收拾了神行車出來。”
他沉吟片刻,虛心發問:“這就算將她當成心上人了嗎?”
她沒吭聲。
過了會兒,他問:“表妹?”
她才喃喃道:“我有點混亂,我也不知道,嗯……我要好好想想。”
這時,前方的濃黑中,出現了一絲光芒。與此同時,一陣“嘩啦嘩啦”的水浪聲,也從前方傳來。
這動靜打破了他們之間微妙的尷尬——至少商挽琴覺得有點尷尬。她連忙抬頭去看動靜的來源,心思也集中在了前方的未知上。
她本想趁機將手抽出來,但他反而握得更緊。
“表妹,彆大意。”他語氣沉穩,隻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不要輕易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