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一怔, 抬頭看去。
上首,自家門主正看過來。那病弱的青年站在人群邊,目光清寒凜冽, 刺得江雪寒皮膚微疼。
是發生了什麼,竟然讓門主特意用上傳音法術?江雪寒一驚, 立即站起身,急急奔了過去。
而喬逢雪隻是移開目光。
他神色淡淡, 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過緊地抓住裘衣襟口。他腦海中反複滾動著剛才的場景:江雪寒抓著表妹,靠得有些太近,神色也太過分親昵。
那場景實在令人有些……心如針刺,不得安寧。
*
這一邊, 商挽琴瞟見江雪寒離開, 知道不用再聽他嘰嘰歪歪, 心情大好。
她已經和趙芳棣完成交易。
趙芳棣收好銀票,在賬冊上記了幾筆,心情很好, 抬頭還想和商挽琴說什麼。
這時候, 上首那邊傳來朗朗笑聲。
“——等什麼吉時?我看現在就是吉時!誰想看我占卜九鼎,就好好看著罷!”
四周倏然一靜。
人人都認出那是青萍真人的聲音,人人也都熱切起來。無數目光投注過去,凝視著那位黑衣白發的老人。
青萍真人被眾人簇擁著,朝中間空地走來。她手執桃木劍,還是那種拿笏板似的方式;每走一步,她的神情就愈發莊重。
跨過某條無形的界限時,她製止了其他玉級驅鬼人的跟隨,獨自走到最中央。
接著, 她環顧四周,目光緩慢而嚴肅。被她看見的人,無不一凜。
落月山莊的主人站在一旁。他是位峨冠博帶、俊美文雅的中年人,和趙芳棣有相似之處,但沉靜許多。
他出聲問:“真人在找什麼?”
青萍真人淡淡道:“找一個能讓我的占卜更準確的因果……嗯,我已經看到了。”
她的目光與商挽琴對上。
後者突然生出了一點點不妙的預感。
四周有很輕微的議論聲,無非是討論“能讓青萍真人的占卜更準確的因果是什麼”。
這時,青萍真人忽然一笑,伸手一招。
“挽琴,過來。”因為語氣過於理所當然,老人甚至顯得有點霸道,“你這小東西,見我來了也不主動打個招呼,還要我來尋你。”
四周的目光,一束接一束地投過來。很快,那些目光變成了喁喁私語,都是在普及她的身份、名字之類的信息。
好嘛,看樣子要小範圍成名一把了。
商挽琴正襟危坐,心想:真人,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本來想低調一些來著?
不過,也無妨。
她站起身,快快活活地說:“來了來了!見過真人,真人下午好!”
芝麻糖飛在她身邊,輕快掠過,停在青萍真人的肩上。
老人的笑容擴大了,不再那麼威嚴,變得慈愛起來。
商挽琴走到她身邊,保持甜甜的微笑,嘴唇幾乎沒動,用細如蚊蠅的聲音說:“真人,您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老人也用同樣的方式,小聲回答:“你怎麼就不能想成,我是故意給你做臉?”
“我要什麼臉啊?”
“你等會兒就知道了。而且我可沒開玩笑,我真的需要你在身邊。”
商挽琴有點驚訝:“為什麼,我能起什麼用?”
“這是我自幼養成的占卜習慣,總得放個幸運物在身旁,感覺能卜得更準。”老人嚴肅回答。
商挽琴:……
所以她是幸運物嗎?
她有點無奈,又露出一縷微笑,輕聲道:“那可真是榮幸。”
被人形容成“幸運的”,真是很難讓人不愉快。
一老一小,外表端莊含笑,腹內相互聊著沒什麼營養的天。
不遠處,喬逢雪望著那含笑而立的兩人,慢慢也鬆了一口氣。他心裡還有些意外和煩惱,但看著她那副機靈的、笑眯眯的樣子,他眉眼不覺溫柔下來。
當又一次鐘聲響起,青萍真人展開雙手,用桃木劍在半空劃出一道道光紋。
那些光紋形成先天太極八卦圖的模樣,其中又包含了一些商挽琴看不懂的圖形,似乎是某種上古文字。
漸漸,她腳下的土地也亮了起來。
低頭一看,以她們所在的位置為中心,光芒朝四麵八方延伸,也構成了一張巨大的八卦圖,卻是後天八卦圖。
原本那些曲水流觴、花木擺設,此時一看,全都成了八卦圖的一部分。
古老蒼涼的氣息,彌漫而起。
青萍真人忽然道:“借你芝麻糖一用!”
商挽琴扭頭:“芝麻糖,行不行啊?”
芝麻糖“啾”一聲,很痛快地飛了起來。無需指引,它仿佛天生知道該怎麼做,徑自衝天而起,衝向半空中某個特定的點。
銀白的流光,輕紗般浮動。
青萍真人神色肅穆,口中念念有詞。那是一長段聽不懂的音節,有著奇特的韻律。商挽琴側耳去聽,不覺有些頭腦迷蒙,還是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才清醒過來。
突然,老人猛一抬手,桃木劍直指天空中某個方位。
眾人也隨之抬頭去看。
商挽琴看見,天上的先天八卦圖,忽然出現了裂痕。
或者說,那是“裂痕”一般的光的紋路。那些紋路飛快擴大,就像被火烤的龜殼不斷龜裂——龜殼?對了,現在的八卦圖的形狀,真的變得像一隻龜殼。
這隻“龜殼”不斷碎裂,也不斷有光屑落下。它們仿佛有自己的意誌,在半空聚集成型,漸漸形成幾行文字。
“月落烏啼,星沉白沙。洛京花滿,天地坐忘。”
有人率先念出了那幾句,又道:“這是何意?月落……難道是指落月山莊?還請真人解惑。”
天地間的卦象漸漸消散,那股神秘的古老氣息也如風吹塵去。
人人都用求解的目光看著青萍真人。
老人正微微喘氣。她的麵容變得蒼白、憔悴,仿佛被剛才的占卜抽去了許多力量,以至於必須扶著商挽琴,才能站穩。
“真人……”商挽琴有些擔心。
老人搖頭,示意無礙。她有些倔強地站直身體,眯眼去瞧那幾行字,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竟是出乎預料的直白……不過,還好……”她喃喃著,有些語焉不詳。
接著,她麵向四周,莊重地拱起雙手,肅聲道:“這四句卜辭,分彆代表四個地點。它們隱藏著尋找九鼎的線索。”
不顧四方的嘩然,她神色更肅穆。
“隻要集齊這些線索,就能確定九鼎的方位。”
商挽琴垂著眼,掩飾神情的異樣。四個地點?不就是四件骨牌,也就是四塊地圖碎片……不,明明是五個。其中一個,就在她胸前掛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