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2 / 2)

喬逢雪悶笑一聲:“詩中的香怕不是這般。”

“光是薔薇的香哪能滿院,還得是這種。”商挽琴吸了口氣,再拍拍胸口,作陶醉狀,“我若是登徒子,現在可要樂壞啦。男的女的我不挑,人好看就行……哎喲!”

喬逢雪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一派淡然老神仙的模樣。

“彆鬨了。”他還說。

“也不知道是誰鬨,我隻是動口,有人卻是動手。”商挽琴揉揉頭,嘀咕一句,臉上卻帶著笑,“好吧,讓我看看從哪裡開始……芝麻糖,起飛!”

銀色的小鳥飛了起來。如今的芝麻糖有兩根鮮豔的冠羽,一紅一藍、一長一短,身上也多了漸變的紅藍二色。它吃得肥,飛起來卻像模像樣,很有點颯爽風采。

陽光下,它的羽毛折射出五彩的細閃,引來一片驚呼。更有人突然說“這就是比翼鳥,看見的人對它許願就能得到好姻緣”,頓時引起了一陣拜鳥狂潮。

商挽琴扶額。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特彆理解,為什麼人群總是很容易被惡鬼騙……這真是沒有神都得造個神出來信啊。

人群被調動起了興致,便又有人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有唱: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不遠處,寺廟組織的說書也忙跟隨熱點,開始講前朝往事,講那君王愛妃的生離死彆,也講天仙凡人的癡情苦戀。寺廟裡這類活動很多,主要目的是吸引香火,畢竟大周律法規定,香火太差的寺廟要被取締的。

商挽琴隻覺眼前吵吵、耳邊也吵吵,她一邊覺得有點被吵得頭暈、思忖自己會不會患上暈人症,一邊又覺得開心。果然人群還是比鬼群好玩兒,她想。

她側頭去看喬逢雪,發現他的情緒好像和自己有點相似。他臉上帶著煩惱,好像拿這種人潮湧動很無奈,可被彆人不小心撞了幾l下,他也不惱,隻和和氣氣地跟彆人說話,唇邊帶上一點笑,語氣有了點促狹,眼睛也更亮。這份神態如此年輕,仿佛他還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表兄,我想起一件傳聞,關於你的。”因為人太多,她抓住他手臂,將他拽下來,又仰頭儘量湊過去。

“什麼傳聞?”他的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又扭頭去扯回自己被人群裹挾的袖子。這種有點手忙腳亂的情態,讓他不再那麼像淡然至木然的神仙公子,而更像個有血有肉的凡人。

商挽琴唇邊笑意擴大。她也提高聲音,說:“說是你二十歲那年,金陵正元十五的元宵節,你隱瞞了身份去燈會,結果有人仙人跳,打上了你的主意!”

她繼續道:“仙人跳嘛,講的是一個願者上鉤,結果你怎麼也不上鉤,那姑娘一著急就哭了,你還反過來安慰她,說不管她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找玉壺春。”

“那姑娘一聽之下更哭了起來,說自己是被迫

行騙,又叫你趕快離開,彆連累了你。”

“你當然沒有退縮,反而抽出劍來,說要為她做主。她就帶你去了騙子老窩,誰想到這是個騙局中的騙局,你一到那兒,就跳出幾l個人來要動手。”

“不過,那些人並不是仇家,隻是要搶劫,誰想領頭的男人一見你的模樣,就感歎說‘世上怎會有如此美玉神仙般的人物’,就自己扔了兵器,投降啦!”

“那之後,江湖到處都是傳聞,說你長得美極了,越說越天花亂墜,聽說還有不少人專門前往金陵,就為一睹你的風采呢!”

他起先表情還好,越聽越苦笑,聽完了安靜了會兒,才感歎說:“哦,那件事……”

“所以是真的了?”商挽琴問,莫名有點興奮。

他看著她,片刻後點點頭,表情有點無奈。

“那我想問個問題!”商挽琴更興奮了,“當時……”

他忽然麵露警惕:“不許問那個傾倒的是不是真是男人!”

商挽琴心想,你這麼一說還有什麼問的必要,一看就知道了,但她嘴上不說,笑嘻嘻地說:“才不是!我想問,當時那姑娘騙你過去,你真沒看出來?”

他露出一種鬆了口氣但又不想被她看出了他鬆了口氣的微妙神情,接著才說:“看出來了。”

“所以表兄果然是故意跟她去的吧?”商挽琴目光閃閃。

“是故意的。”他回憶著當初,也露出好笑的神色,“我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況且,我也不能確定她就是騙子——萬一她說的是真的,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說著,他神情有些複雜起來,喃喃:“我當初,真是……”

“——真是風姿絕世啊!”

她拉起他另一隻手,熱切地說。

喬逢雪一愣:“我……”

她熱情洋溢,仿佛沒注意到他的遲疑,繼續道:“我第一次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就覺得,表兄真是有種篤定自己不會受傷的傲氣,得是什麼樣的實力才能有這種篤定?又要有什麼樣的品性,才能擔憂‘萬一她果真被迫’、不惜以身犯險?”

他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那絕不是欣喜,但也不是氣憤或悲傷,準確來說,他隻是有些恍惚,仿佛在聽陌生人的描述。

過一會兒他回過神,補救般地微笑道:“過去太久,聽著真像彆人的故事了。”

商挽琴用力搖頭,又握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認真道:“我覺得那樣的表兄,真的很快樂。”

“……快樂?”他再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這次是帶著驚訝。

“快樂。”她認真點頭,“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有能力去做、不害怕其他任何阻礙,一心一意地走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我很羨慕這樣的表兄,也很希望你能一直如此快樂下去。”

他好像想說什麼,幾l番欲言又止,最後隻是微笑著搖搖頭。他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現在已經很快樂了。”

商挽琴收攏手指,緊緊扣住他,臉上也笑。

“沒有什麼事,比按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更快樂了。沒有什麼都取代這件事。所以……”

她猛一扭身,一隻手抽出來指向天空中的芝麻糖。

“——我們也去追比翼鳥看看吧!比翼鳥,我們來了!”

天空中的芝麻糖:啾啾啾???——這兩個人在發什麼瘋???我們不是來探查鬼氣的嗎???

但商挽琴已經開始跑。她拽起喬逢雪往那頭跑。他們擠在人群裡,擠在脂粉和汗水的味道裡,擠在薔薇花叢的香氣裡,擠在生活和自己的命運之中,奮力朝天空中的鳥兒跑去。

遠遠近近的彈唱聲,始終不絕於耳。在一切單調的喜悅唱詞裡,隻有一句帶著憂愁怨意,反反複複地纏繞在薔薇花中。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

相逢不能白首,相見真如不見。

一絲鬼氣騰空而起,隨著樂音嫋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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