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2 / 2)

說,她那時就料到,自己必然有回到這裡的一天。

坐忘穀是最大的山穀,也是最特殊的。這裡終年被濃霧籠罩,其中草木不生、鳥雀不飛,但凡誤闖進去的生命,都會在不久後變成一堆白骨,神秘地出現在穀口。

隻要每年最初的三天,濃霧會散去,人類可以嘗試出發,一探究竟。多年來,蘭因會不止一次派人探尋過坐忘穀,也有人九險一生地回來。他們說,穀中沒有彆的東西,隻有一具巨大的骸骨。

那具骸骨位於山穀深處,被洶湧的暗河包圍,盤坐在地、牛首人身,很像傳說中的上古惡鬼。

有人大膽進入骸骨之中,發現其中棲息著前所未見的怪物,又到處都是瘴氣,不得不退出。

有人說,坐忘穀之所以神秘凶險,是因為那隻惡鬼尚未完全死去。濃霧是它的呼吸,每年三天霧氣散去,就是它引誘獵物進入,完成捕食。骸骨中的怪物,就是惡鬼的分/身。

又有一種說法是,那具骸骨是一座還在運行的鬼域,誰能去往骸骨的頂端,誰就能通關這一鬼域,並且贏得上古遺留的寶藏,而怪物隻是鬼域規則的一部分。

蘭因會不在乎世界末日,但他們在乎傳說中的寶藏。

他們一直派弟子前往,也有一份心思是,看看寶藏一說是否屬實,又能不能拿到手。

這一次,他們不僅派出了商挽琴,還派出了其他十五名弟子,一方麵是尋找骨牌,另一方麵是繼續探查傳說中的寶藏。

鐺——

銅鑼敲響,這是出發的訊號。

商挽琴往前走去,另有十五人分列她身後,也跟著向前。

一道道漆黑人影立在山穀外,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宛如一道道凝視深淵的幽魂。

這群幽魂之中,吞天站在台階的最高處。他身旁還有一道影子,比他矮一些,垂著頭,一動不動。

“鬼青,”吞天冷不丁開口,“你是不是很想跟著她去?”

那人影垂首道:“屬下不敢。”

“這麼說你不想去了?”

“屬下隻知任憑大人吩咐。”鬼青畢恭畢敬,又流露一絲緊張瑟縮,似乎很害怕再次受罰。

“哦……挑不出毛病的回答。沒意思。”吞天忽然笑了,“你不敢說,我來說。我就很想親眼看看她會怎麼做,她那口蜜腹劍、兩麵三刀的性子,難道真會乖乖帶回骨牌,不動歪心思?”

“要不要去看看呢?”

吞天陷入了一種煞有介事的沉默。

這時,人群已經轉身,往山頂的方向而去。人影如幽魂過境,點點火光便是幽魂的雙目;他們潮水般無聲無息地流過,也流過吞天所在的地方。

待人潮消失,吞天已經消失,不知去向。剩下鬼青擠在潮流中,回頭看一眼陰森森的山穀,便也沉默離去

……

火光不止在黑風山內亮起,也在黑風山外亮起。

城牆如一條黑蛇,在冰天雪地中蜿蜒。這是東北的邊關,也是

麵向蘭因會的一道防線。附近的人們心知肚明,城牆背後還算大周天下,過了城牆便是蘭因會的地盤。

“那裡就是黑風山。”

城牆上,有人嗬著白氣,指著遙遠的連綿山脈,說:“蘭因會的老巢就是那兒,凶險得很,還是莫要靠近。”

領頭的人沒說話,旁人迫不及待地質詢:“什麼,你們都知道那是蘭因會的老巢?那為什麼沒人剿匪?”

介紹的人嗤一聲笑,說:“姑奶奶哦,誰剿匪,剿什麼匪?沒見著連關外的百姓都不往這頭跑嗎。”

問話的人一愣,愕然:“百姓?外麵還有百姓?”

“當然有啊,不然誰種田、誰服徭役,誰養活黑風山上那群人?”介紹的人懶洋洋說道,很豁達通透的模樣,“換誰在頭頂不是活呢?我太爺爺還是給大周修皇陵沒的呢,我不照樣給大周當兵?”

商玉蓮板起臉。她心想,你這哪叫給大周當兵,明明是給這一片的頭頭當兵。但她忍住了,沒說話,隻用眼睛去看喬逢雪。

天冷極了,風又大,再厚實的袍子也給吹得緊貼人身上,越發襯出那人病骨支離、搖搖欲墜。但他的神情卻恰好相反:那沉靜不言的模樣,比堅冰更頑固,哪怕風雪肆虐,也阻不斷他看向黑風山的目光。

啾——

一聲悠長的鳥啼。

官兵詫異抬頭:“這天兒還飛鳥呢?”

剛說完,就見一隻彩色的大鳥俯衝而下。它有隼那麼大,身披紅、藍、銀三色羽毛,隱隱還帶一些金色,頭頂飄飛著一紅一藍兩根長羽,還有一根短短的金色羽毛藏著,尚未長成。

它落在喬逢雪手臂上,展翅再鳴。

官兵露出垂涎的目光,正想半開玩笑說一句“能噸一盆肉湯”,卻見那病秧子青年淡淡看來一眼,那張蒼白的麵容上有某種陰影,竟讓他倏然想起遠方那黑沉沉的黑風山。官兵自幼長在邊關,素來相信自己的直覺,打了個寒顫,低頭不說話了。

喬逢雪一行人下了城牆,回到自己的住處。整個驛站住滿了他們的人,燈火通明,氣氛肅穆。

商玉蓮低聲跟喬逢雪說:“門主彆聽那人瞎說,他指定和蘭因會有來往。沒百姓逃跑?要是沒百姓恨那群狗賊,哪會有人聯絡我們?”

喬逢雪抬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影響我們的布置。”他一張臉蒼白如雪,聲音也因為長期的咳嗽而帶上甩不掉的沙啞,語氣輕輕的,像一吹就散,可當他開口時,滿場就肅靜下來,針落可聞。

他就這樣輕言細語地吩咐著,一隊隊人馬便調動起來。高高低低的影子在地麵交織,忙而不亂。

許久之後,有人走到他麵前,一臉佩服地說:“今日方知喬門主的風采。”

“不算什麼,趙莊主客氣。”喬逢雪擺擺手,“倒是莊主這邊,也準備好了?”

“不怕喬門主笑話,我經手的事不多,忽然主管這般大事,心裡頭很慌。”趙芳棣自嘲一笑,抿抿唇,神情又堅毅起來,“

但為了棠華……不,為了陛下,也為了關外的百姓,我無論如何都會完成任務!”

喬逢雪笑笑,沒說話。

趙芳棣轉身要走,卻又回頭看他,躊躇道:“還有,喬門主,挽琴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喬逢雪神情一動。他眉眼淡如冰雪,目光也像冰雪夜裡溫溫的月光,帶點清寒,又有些朦朧,叫人琢磨不透。他就用這樣的目光看向趙芳棣,一言不發。

趙芳棣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但重又鼓起勇氣看回去,堅毅道:“我是個很相信自己眼光的人,陛下亦然!不論你作何感想,喬門主,我仍希望你相信她!這一次假如能碰見她,我會給她一個機會,希望你也會!”

說罷,趙芳棣一甩披風,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最後,屋裡隻剩幾l個人,還有一隻安靜的食鬼鳥。喬逢雪這才抬起手,慢慢捏了捏鼻梁。接著,他對其餘人拱手一禮。

“小姨,辜樓主,鄭醫仙。三位都是我最信任之人,不遠萬裡隨我北上,喬某銘記於心。”

“此番深入黑風山,便是有食鬼鳥在側,或也有去無回。若我有個萬一,後續就要拜托三位了。”

食鬼鳥扇動翅膀,在屋內盤旋。很快,一隻銀白的旋渦出現。

鄭醫仙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慢著老夫再給你添一匣藥丸……”

但喬逢雪已經跨入門中,和芝麻糖一起消失。

老大夫氣得拍腿,埋怨:“跑得這麼快!哪兒像個病人!”

其他兩個人忍不住笑。

“不像個病人才好呢!他之前真和……了一樣。”商玉蓮不忍說出那字,就拍拍心口表示心慌,想想又歎道,“可他說最信任我們三個,我們又算什麼呢?我還虛著,清如功夫不出彩,鄭醫仙更是花拳繡腿,也不知怎麼就稀裡糊塗跟來了,其實實在不該來拖後腿!”

商玉蓮越說越懊惱。之前急糊塗了,一見喬逢雪那麼病歪歪地還要出門,又想到北方有那個讓她心焦的孩子,她就夢遊一樣地跟來,這會兒才開始愁自己三個人怎麼辦。

鄭醫仙瞪她,理直氣壯道:“老夫是來看著他的!”

“來都來了,也不能回去啊。”辜清如也安慰她,“我們就好好待在這裡,護好自身,彆讓敵人將我們捉了去威脅門主,也儘量防著誰作亂,儘力而為罷。”

“也隻能這麼辦了。”商玉蓮還是愁眉苦臉,但想著想著,她又出神,“我總覺著,他從前心事重重,和所有人都隔著點什麼似的,可自從出了事,他雖不時瘋癲一回,眼神卻清朗了不少,讓我想起他年少那會兒……”

“不錯不錯,商副門主也發現了?”鄭醫仙也來了精神,走過來說,“門主此前鬱結於心,這回生死線上折騰一回,竟然通透了,難道人瀕死之時,真能遇見仙人點化?也不知有沒有傳下些仙人治病的法子……”

“什麼瀕死呢?門主本就吉人天相……”辜清如也加入對話。

“唉,我隻盼著他能夠找到……”

商玉蓮喃喃著,不敢說出那個名字,眼中一時期盼一時憤憤,最後又都成了黯然。終究,那孩子是騙了她,可也終究,她仍覺得那是個好孩子……她一定是個很壞的長輩吧?才總是這樣看錯晚輩,卻還是忍不住想去相信她。

火盆溫暖,三人圍在一起,說起了深夜閒話。炭火漸漸暗去,火星仍執著地跳躍,現出黯淡的暖光,正如那一點微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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