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頂狂風肆虐,呼嘯著如同巨獸嚎叫,淩厲割在皮膚上好似刀刃,蕭沛緊鎖著眉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
他一路追殺謝鶩行至崖邊,親眼看著他身中數箭,墜入懸崖。
進安緊跟著衝到蕭沛身邊,目光如炬巡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殿下,謝鶩行被程士毅命中要害,又從這裡摔下去,必死無疑。”
蕭沛眼裡滿是鄙夷,翻身上馬後如同施舍一般道:“派一隊人馬下崖去搜搜……找到,就碎屍萬段。”
“是。”
程士毅衝回陣前,舉箭一擊射穿帥旗,酣戰廝殺的朝廷軍看到帥旗轟然倒塌,頓時亂了軍心,而在這時不知哪裡來的高喊聲——
“謝鶩行已伏誅,投誠者不殺。”
“謝鶩行已伏誅,投誠者不殺。”
……
喊得人越來越多,一聲高過一聲嘶吼蓋過了戰場的廝殺,主將被誅,所有將士軍心潰散,驚懼恐慌蔓延在每個人心中,乃至被打得節節敗退。
蕭沛站於高台之上,眼裡映著熊熊的戰火,進安看到他投來的目光,下令鳴鼓停戰。
程士毅高舉著蕭沛陣營的旗幟,對著所以將士高喊:“奸宦謝鶩行擾亂朝綱,挑起戰事,禍國殃民,你們都是大胤的將士,與你們對戰的乃是你們血脈同族!如今奸臣賊子已除,我們再無需自相殘殺,眾將士都應隨我效忠殿下,保家國安寧!”
萬千將士悄寂無聲,隻有粗重的鼻息和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句,“沒錯!奸臣亂朝,三皇子才是天命所歸之人,我們都應效忠三皇子。”
有了一個人的聲音,接著就是千千萬萬的聲音。
左、右兩名統軍率先丟了兵械走上前朝著蕭沛的方向跪叩,“末將聽從殿下統帥。”
伴著甲胄碰撞的聲響,一個,兩個,齊刷刷所有將士都跪了下來,蕭沛眼裡肅殺的淩冽之意慢慢化為成竹在胸的笑意。
謝鶩行雖然除了,但還有趙銘這一心腹大患,開戰至今朝廷兵力損去半數不止,他需保存最大的兵力來應敵。
“報——”探子執軍報策馬疾馳而來。
他躍下馬奔至高台前,“稟殿下,趙銘等叛軍已於十日前奪下顯州!”
蕭沛凝眸神色驟沉。
*
“嗡——嗡——”渾厚嘹亮的鳴號在皇宮內徹響,不絕於耳。
霧玥枕臂伏在窗前的桌案上出神,忽聽得那嗡嗡的響聲還有些發怔,緊接著直逼靈台的聲響讓她腦袋眩暈,心驚不已。
她撐坐起身,疾步走出殿外,就見蘭嬤嬤麵色慌張的也跑了過來。
“嬤嬤,這是什麼聲音?”霧玥迷惘不安的問。
蘭嬤嬤眼裡噙滿恐慌,“出事了。”
這聲音她聽過,當初蕭臨的叛軍攻進皇宮,吹得就是這石彆拉,鳴號響了整整一夜,叛軍也殺了整整一夜。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霧玥聽著蘭嬤嬤說得那三個字,無聲的眼淚就順著麵頰淌了下來,那夜的噩夢之後,她一直害怕,那個夢就像一個預兆。
鳴號聲卻忽然戛停。
一瞬間安靜的霧玥能聽到自己胸膛裡的震跳聲,蘭嬤嬤驚疑不定的望向照月樓外,不確定到底發生什麼了。
霧玥顧不得旁的,她要知道到底怎麼了,快步朝著宮外走去。
“公主彆!”蘭嬤嬤反應過來緊跟上去。
合意從宮外匆匆跑來,“公主彆出去!”
霧玥一把抓住合意,垂淚的眼眸裡滿是慌張,“出什麼事了?”
話音方落,就聽紛踏的腳步聲自宮道上傳來,是大批禁軍,他們奔走在皇宮內,將各宮都圍了起來,包括照月樓。
合意與心檀心蓮滿腹戒備的守著宮門,索性禁軍並沒有闖進來。
合意回身看著霧玥,反複張嘴,艱難道:“公主……”
蕭沛統帥兩軍之後,壓著謝鶩行的死訊,一路直逼京師,大軍兵臨城下朝中才知道謝鶩行戰敗。
而幼帝還不過一個蹣跚小兒,誰敢攔著蕭沛入京,鳴號停下前,他已經率兵踏入金鑾殿。
霧玥渾身發抖,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合意後麵說得什麼她都沒有聽見,用了全部力氣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你說……你說,謝,謝鶩行怎麼了?”
合意也紅了雙眼,忍著悲痛道:“掌印,墜崖,戰死。”
甚至連屍身都沒有找到,也無人再在意,就這麼喪命異鄉。
活著的時候人人忌憚,死了卻連塵沙都不如。
蘭嬤嬤臉色煞白,捂著嘴驚叫出聲,腳步踉蹌著後退,整個人站立不穩,搖搖晃晃著險些跌倒在地,是心蓮扶住了她。
殿下,死了……
霧玥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目光空洞擴散,淚水一滴滴砸落,徹骨的寒意沿著四肢爬滿全身,她忽然覺得好冷,好冷。
直到瀕臨窒息,她才張開口澀啞艱難的深吸了一口氣,灌進肺腑的刺痛讓她難以承受,死死捂著心口蹲了下來。
霧玥將瘦弱的肩頭拚命縮緊,好冷還是好冷。
他不是說了會回來的,不是說了死也要回到她身邊再死。
霧玥努力呼吸,每一下都痛的她不敢再繼續,喘息變得越來越艱難。
合意和心檀大驚失色,連忙蹲下喚她,“公主!”
蘭嬤嬤聽到兩人慌急的聲音,從悲痛中驚醒過來,跌跌撞撞的跑到霧玥身前,看到她淚流滿麵,雙眸渙散近乎崩潰,慌忙蹲下身將她抱住。
“公主,嬤嬤在呢,還有嬤嬤。”蘭嬤嬤同樣淚流不止,心痛如絞,“公主不能再出事了啊。”
她悔啊,當初她就應該咬死不說出殿下的身份,這樣他就不會為了複國而丟了性命。
霧玥在蘭嬤嬤懷裡放聲痛哭,像幼時寧貴妃去時那樣,緊緊抱著她,哭啞的聲音裡滿是無助,“嬤嬤,隻剩下我們了,又隻剩下我們了。”
*
金鑾殿上。
官員麵對重回朝堂之上的蕭沛,無不是神色凜然,尤其那些過去擁護謝鶩行的官員,低垂著頭,身體都在打顫。
趙京玉率先走到殿中拱手說:“幸得殿下為朝廷鏟除奸佞,如今當務之急就是擊退趙銘所率的叛軍,陛下年幼難以當政,臣懇請殿下攝政,以保社稷太平。”
蕭沛睥睨著眾人,“我乃蕭氏血脈,自然不會任由亂賊毀我江山。”
趙京玉將腰沉得更低,“臣參見攝政王。”
攝政?蕭沛幾l不可見的勾了勾唇,他要得是皇位。
三天後的深夜,幼帝所居的永秀殿走水,漫天的大火燒了整夜,由於救駕太遲,幼帝沒能逃脫,生生燒死在了永秀殿中。
說不蹊蹺都沒人信,可滿朝文武誰也不敢有所置喙,宮裡一邊籌備著國喪,蕭沛則龍袍加身,以極快的速度登基。
沒有謝鶩行攪局,蕭沛撥大軍揮師南下攻擋趙銘的叛軍,雖然暫時擋住了攻勢,但也丟了數十座城池,而朝廷兵力損傷太重,這場仗並不好打。
長期耗下去隻會勞命傷財,蕭沛坐了這皇位,卻也焦頭爛額,更沒有功夫管彆的事。
注意到霧玥是在大行皇帝的出殯之日。
霧玥身穿著素服,麵容憔悴黯淡,巴掌大的小臉消瘦了不止一圈,她垂著頭走在人群中,送大行皇帝最後一程。
蕭沛看了她片刻,命進安將人請來。
進安頷首快步朝霧玥走過去,“公主。”
霧玥目光微晃,抬頭看向進安,聲音冷淡,“何事?”
進安低了低腰,“皇上請公主過去一趟。”
霧玥握緊垂在袖下的手,“我知道了。”
霧玥跟著進安去到養心殿,蕭沛坐在桌案後執著書在看,她走上前欠身行禮,“見過皇上。”
蕭沛抬眸,神色溫和,“五皇妹。”
“不知皇上召見臣妹,是為何事?”霧玥垂低著眼睫,她怕自己一旦抬眸,就會藏不住眼裡的恨意。
蕭沛端看著她,“五皇妹不必緊張,朕知道謝鶩行過去是你的內侍,他雖犯下滔天罪行,但你是無辜的。”
霧玥咬緊牙齒,恨不得撲上去與他拚命,殺了他,怎麼才能殺了他。
口中泛起的血腥讓她冷靜下來,謝鶩行這樣護著她,她不能白費他的苦心,而且她還有嬤嬤雲娘娘和照月樓的所有人要保護。
霧玥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無比懊悔的說:“奸佞亂政,若早知他會如此,臣妹當初如何也不會救他。”
蕭沛頷首,端起手邊的茶飲了一口,似是不經意地問:“朕聽聞你與顧意菀交好,她為何會自戕。”
霧玥心口緊凝,當初蕭沛隻是皇子都不肯放過表嫂,更遑論現在,若是讓他知道皇嫂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