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教的法術,主要就是符咒,和水。”盤龍象對談瀟道,到了水上,那瑤家巫教的法術就沒得排教的好用了。
談瀟認真聽著,又看四周,縱然他視力很好,也實在沒看出來河岸邊有人影,不由看向了河麵。
盤龍象也犯起了嘀咕:“這麼急的水,人留在哪了?”
這裡水勢急得多,向下上茅灘處還是個急轉彎,但孔雀大神給的指示分明就是此處也沒有動勢,隻顯示在水底,難道是卡在哪個礁石處了。
橡皮艇到了大河中間,盤龍象拿起一隻老瓷碗,舀起河水向中心潑,喊著雷子俊的名字:“雷子俊——上岸咯——”
他喊了九聲,也沒有動靜。
到這裡就不能喊了,九是極數。
“咿呀呀吱著嘿——”
黑暗中,不知何處竟有渾厚的齊唱歌聲隱約傳來。
岸邊的雷勇和盤建軍對視了一眼,渾身發抖,他們一下聽出來,這明明,就是放排的號子聲!
如今早已無人放排,但放排號子騎雲嶺的人誰沒聽過,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沒聽老排工唱過,也聽民歌裡唱過啊。
此時此地響起的號子聲,讓雷勇一陣頭暈。
楚地多水亦多礦,由此誕生兩個危險係數最大的職業,礦工與排工。老話說挖煤的埋了沒死,放排的死了沒埋。
如今遊人往來的南溪河,曾有不計其數的排工喪命在暗礁、水怪、或險灘,底下冤魂無數。
所以雷子俊,是被排工變成的水鬼纏上了?
誰不曉得,水鬼找替身是和吊死鬼找替身一樣凶的!
談瀟也聽到了,他和盤龍象在手電筒的光下模糊對視一眼,都沒說話。排教的鐵龜,是要鎮住水鬼?
“道公,排教不是有浮身趕屍的技術嗎?”談瀟隻能忽略那歌聲,問道,“能不能改一下,叫雷子俊浮起來。”
談瀟自己是動不動就改咒語的,對他來說就和解題的時候靈活套用公式一樣,有時候還另個結合起來用。
盤龍象一聽,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舀水,叫談瀟點燃三根香,他用三根香在水麵畫符,口中默念咒語:“起!”
隻見前麵水麵果真翻動起來,一個像是人形的黑影在動彈。
雷勇一直在岸邊看,見狀也顧不得害怕,扯著嗓子大喊:“子俊,是你嗎?”
盤龍象比了個手勢。
盤建軍趕緊道:“繼續喊,喊他大名。”
這時候夜色已經濃了,手電筒照在水麵黑影翻動,雷勇的破鑼嗓子遠遠傳出去,語調還在發抖,末句破音。
兩人把船劃近了些,扔下去一個拴著繩子的遊泳圈:“雷子俊?雷子俊?”
水底的黑影陡然向上一翻,攀住了遊泳圈,濃濃的水腥傳來。
談瀟心底猛地一跳,直視到一張慘白的臉,正是照片上的雷子俊,他兩隻眼睛蒙著灰色的陰翳,時不時滑動一下,就像蜥蜴一般,再往下,竟是一種布著紅棕色斑紋的皮膚,濕濕滑滑,有點兒像娃娃魚的身體,又長出短短的人一般的四肢。
這個半人半魚的家夥衝談瀟嘴巴一咧,笑了一下,就猛然又往水下沉,手裡還拽著繩子,儼然是要把橡皮艇一起打翻。
不是水鬼,這什麼!
“坐穩了!”盤龍象看在眼裡,大喝一聲,手裡迅速裝了一碗水,在碗中豎了一根香,就在他做完這一切的瞬間,橡皮艇劇烈一晃,眼看就要翻了時,隨著那根香立穩而神奇地穩住了。
談瀟扶著橡皮艇,腦海中思考了一下,沒有召喚孔宣,而是手探入水捏決:“清清靈靈,下有甲兵,斬絕水怪,人道安寧!”
另一手又把盤龍象放在橡皮艇裡的米袋紮破了,往下拋了幾把米。
萬物皆有靈,談瀟看清是個水下的邪祟,想起剛才的號子聲,忽有靈感,索性念起招魂咒試試。
“老爹!”岸邊的盤建軍見狀,則是嚇得往回拉繩子,他遠遠的也看不清雷子俊的臉,隻看到是一個快兩米長、似人非人的身影冒了上來。
雷勇急得跳腳,這什麼情況。
盤建軍他們的繩子往回拉,可繩子繃緊了,像是遇到了極大的阻力。
盤龍象和談瀟也察覺到了,橡皮艇本來被盤建軍和雷勇拽得都往那邊移動了一截,卻又停住了,像是墜了千斤鐵一般。
是“雷子俊”嗎?
盤龍象警惕地看著水下。
盤建軍叫雷勇和自己一起用力,使出吃奶的勁兒船才動了一點,馬上又滯住了,也是這時候,橡皮艇的正前方,那接近兩米的人首魚身的怪物高高躍起來,仗著利爪的人手向上猛然一掏!
顯然,如果不是船停在原處,就被它擊中了。
盤建軍嚇得兩手發麻。
人首魚浮在原地看了他們兩眼,忽然繞開橡皮艇,往下遊去,一下把繩子咬斷,失去了助力的橡皮艇朝下急漂!
再往下,便是布滿暗礁的上茅灘,一個幾乎是U型的轉彎,不知道多少船隻倒在這裡。
盤建軍和雷勇一邊大喊,一邊往下遊跑,在這地方想安全上來,得靠拉灘不可,就是叫纖夫一齊拉動,他們就兩個人,繩子還斷了,根本無能為力啊。
橡皮艇極速衝向下,水流翻湧,極為危險。
人首魚遊在前方,左衝右突,像在避讓什麼。
談瀟隻覺橡皮艇在劇烈震動之後,就像被什麼推著,快速朝人首魚那邊靠攏,在夜色中繞過暗礁,繞過暗湧,平穩地靠近灘頭。
他隱有所感。
黑暗中,不知道是天上還是水下,又或者是遠方,又響起了隱約的號子聲,“咿呀呀吱著嘿,飆灘咯——”
談瀟立時篤定了心中猜想,自己招來的不是彆人,正是曾殞命南溪河的排工。他們是水鬼,卻不為索命而來,而是幫助和自己一樣曾被水怪纏身的後來人。
也是這一瞬間,談瀟和盤龍象都知曉了,為什麼孔雀大神指路於此,水路多變,並非是要在這裡守株待兔,也不是雷子俊被礁石卡住,而是一路便有水鬼阻止,最終將人首魚堵截在了這兒!
他們身喪水底,魂魄困於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魂會慢慢變小,會慢慢消磨,相比起那人首魚怪的力量,堪稱渺小。可是聚少成多,合而為一,在號子聲中如同生前一般,隨著節奏齊齊用力,亦能攔住人首魚。
談瀟驀然回憶起小時候聽談春影說起排教和放排的源流,曾哼過的灘歌:“舍下血肉喂魚肚,折斷骨頭再撐船。”
水下的人在喊號子,水上的靈巫手捏金刀決。
盤龍象大喝一聲:“列位,勾住!”
“喔——嗬!”
上下配合,近兩米長的人首魚被整個頂上了水麵。
“五色神光合,鎮宿陰殃禍!”談瀟他們的橡皮艇正正好在旁邊,一刀下去,雷子俊的身體和魚身分離開,被盤龍象一把扯住拽上來!
小小的橡皮艇被無形之力托著,破開激流,穩穩停泊在灘頭。
盤龍象全程死死抱著雷子俊的身體,停穩後不禁吐了口氣,低頭確認他還有呼吸,這才放下心。
而那剝離開的人首魚也被衝上了灘頭,腦袋仍然肖似人首,隻是更加粗糙古怪,長著紅棕色的斑紋,也沒有頭發,臉邊有腮,四肢也像人隻是更為粗短。
談瀟用手電筒去照了照翻肚皮的人首魚,那鬼模樣看得人怪難受的,“這到底什麼玩意兒啊……”
是從前排教師公鎮的水怪?要怎麼記錄哦,他看著半人半魚,懷疑是傳說中的陵魚,但是陵魚又生活在海上。
先不管了,談瀟甩出繩索,把那條人首魚給捆住枷好,拖過來,然後將紙錢都灑向河麵,夜空中如黃蝴蝶飛舞。
一個成熟的巫師不應該對非自然生物做出任何承諾,但此刻談瀟還是忍不住道:“來日……呃待考完期末考試,我再專程來祭拜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