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心滿腦:
一種出人意料的不出人意料。
“小姑?”這時候,元觀蘊抬眸。
聽到元觀蘊的聲音,尹問綺也抬頭,看見了尹梵蘿,他奇道:“你怎麼來了?”
“來……”找嫂嫂……
尹梵蘿大腦空白。
“玩牌……”
“你牌癮又犯了?”尹問綺有點為難,“現在沒時間和你打……”
“沒關係。”元觀蘊道,“你們打吧。”
兄妹兩齊齊轉頭看他,異口同聲:“怎麼可以,會打擾到公主讀書的!”
“不會。”元觀蘊。
尹梵蘿不相信:“我不一定非要打,非要打,也可以和哥哥出去打……”
尹問綺不樂意了:“新婚第一天,我要陪你嫂嫂,怎麼可以出去和你玩葉子牌?你莫非想拆散我們?你進來,屋子裡還有能咬你的東西嗎?”
元觀蘊也再道:“確實不會。我沒打過牌,看完書後,正好看看你們玩。”
話到這裡,尹梵蘿隻能進來了。
她手裡的花牌,尹問綺認得,感慨一聲:“看來你是真想打了,還把這副叫大師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又天天在院子裡燒香供奉的牌帶來了。”
“嗬嗬。”妹妹冷冷一笑。
早知道是和哥哥打,她才不會把自己的寶貝花牌帶過來。
不,彆說帶過來了,她都不會過來!
尹梵蘿進來之後,元觀蘊便沒有再關注對方了。
他繼續讀書,手中的書,隻剩下小半,等一氣嗬成地看完之後,他閉目回顧,發現其中內容頁頁牢記之後,才重新張開眼睛,滿意的將又一本書,放在已看完的那一疊上。
這時,背後傳來一聲慘叫。
他回頭看去,頓時一愣。
前一眼還滿頭珠翠金光閃閃的尹梵蘿,現在已經……光禿了。
渾身上下,什麼首飾都沒有了。
那些首飾,全堆在尹問綺的手邊。
尹梵蘿雙目淚光閃閃。
尹問綺搖頭:“隻是打牌而已,花裡胡哨的搞這麼多儀式乾什麼?沒有任何用處欸。”
尹梵蘿淚光更盛,咬牙叫寸寶:“給我回院子,再拿十根金簪過來,我就不相信——”
寸寶試圖按住女郎的手:“女郎,你給自己定了規矩,一天裡贏光彆人的首飾不再打,輸光自己的首飾也不再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一根金簪從旁邊伸過來。
元觀蘊對尹梵蘿說:“用這個。”
這是尹問綺送給他的。尹梵蘿輸了,東西回到尹問綺手上;尹梵蘿贏了,哥哥的簪子給妹妹,也不落到外人手中。
尹梵蘿沒看金簪,她看著嫂嫂,如看見觀世音。
“我不和哥哥打!”她擲地有聲,“我和嫂嫂打!”
元觀蘊沒有拒絕。
他隻知道葉子牌的規則,從沒有打過,此刻也好奇想試試。
於是,坐到了尹問綺原來的位置上,和尹梵蘿打牌。
打了三盤。
很簡單,都贏了。
此刻,一個牌佬的靈魂在這裡破碎了。
最後,尹梵蘿是哭著出了哥嫂的小院,這傷心地,這輩子都不想再踏足了!
本來以為會需要時時警惕的“拜舅姑”的一天,便這樣輕鬆閒適地到了晚間。
元觀蘊桌案上看完的書,已經從六本變成了十二本。
這時候,尹問綺又打了個哈欠,打得眼角有點淚光。
月上梢頭,確實到了就寢的時間。
元觀蘊還有點意猶未儘,但這時候已經不適合再看下去了。
“夜深了。”他主動說,“駙馬,我們回房歇息吧。”
同時他也在想,隻能選一本了,他要偷偷袖哪一本書回房間看?
尹問綺揉揉眼睛:“確實,該歇息了。”
說罷,他揚聲叫寸金:“給我弄兩床被褥進來!”
隻聽外有“哎”了一聲,幾乎眨眼之間,兩床鬆軟舒適的被褥,就在書房鋪好了。
尹問綺簡單去水房擦洗過後,換了身寬鬆的寢衣,回到書房,找到自己的床鋪,清清爽爽躺下去。
他對上元觀蘊驚訝的目光,給自己點個讚:
我真棒!
既沒耽誤舒服,也沒耽誤陪伴。
看,公主已經對你刮目相待了!
他笑眯眯:
“公主繼續看書,不用管我,我依然陪伴著公主,如果公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會等你明天起來再問你。”元觀蘊收回了驚訝,接話。
“嗯、嗯!”尹問綺,“那我睡了?”
“睡吧。”
“公主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
尹問綺想和公主說些睡前的甜言蜜語。
元觀蘊則想到了,他小時候,黑娘會在他床前,給他讀一些書。
於是,他說:“我給你念一本書吧。”
他站起來,在書架上挑了一本。
“一本兵書。”
難道是《孫子兵法》……?
尹問綺雖然有點失望,但覺得這也行,《孫子兵法》這麼出名的書,他還是有一點點印象的,可以和公主聊兩句。
然後他聽見:
“‘昔王莽徵天下善韜鈐者六十三家’……”
這哪是什麼《孫子兵法》,這是《太白陰經》啊!
尹問綺:“……”
尹問綺嚇得立刻睡著了。
元觀蘊才念了兩段,往尹問綺那裡看一眼,發現人已經睡熟了。
他微微訝異。
睡得這麼快?
記得小時候黑娘給他念書的時候,他總是不想睡,一定要黑娘念完兩篇,才舍得睡。
但尹問綺既然已經睡了。
他也收了聲。
屋外,寸金見裡頭靜悄悄的,估摸著後邊不會有事了。
於是,摸到房子後邊去,對那還呆在這裡的夫子道:“士先生,可以了,可以了,郎君和公主都睡了,您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姓士名庸的夫子,如今已是四十許的老人家了。
一整日坐下來,他全身酸痛,捶著肩背說:“今日之前,我時時覺得愧對你們家給的月俸;今日之後,這月俸,我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拿著了!”
“那是,那是,士夫子,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你先走吧,我坐在這裡緩緩就回去。”
“那我給您留盞燈籠。”
說罷,寸金將燈籠給了士庸,自己先回房休息了。
寂靜的夜晚,還點著燈的書房內,原隻有樹影的窗戶紙上,突然映出了一道人影。
元觀蘊若有所感,直接抬頭,聽見外頭的人說:
“辛辛苦苦教了一整日,夫子能見見學生嗎?”
“……可以。”他說,站起身,推開窗戶。
月色下,元觀蘊看見一個胡子半白,穿普通青衫,肩背佝僂的中年文士。
原來今日回答他問題的,是此人。
“不知夫子如何稱呼?”他禮貌問。
士庸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端詳著燈下的公主,終於感慨:
“像。”
“真像啊。”
“太像那尊吉祥天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