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1 / 2)

金屋不藏月 楚寒衣青 19025 字 6個月前

第三九章

由唐公公帶著,幾人穿行在公主府掩映的花木中,往停放花車的後院走去。

路上,鄭嶠不忘道喜:

“還沒恭喜尹家今年得了花車的名額。”

“僥幸、僥幸。”尹問綺笑眯眯道。

浴佛節年年有,花車也年年有,每年都有的東西,還能如此貴重的原因,便在“定額”二字上。

每年浴佛節的花車都有定額,一般九輛,各家便在這定額之中,爭取名額。

曆年裡,一定會爭取到花車名額的,五姓望族算一個。五望之中,除了早在世祖時期便幾乎零落殆儘、如今隻有旁支回鄉耕種過活的汝南索氏之外,太原鄭氏、清河崔氏、華陰衛氏,都會爭取一輛花車;至於蘭陵端木氏,更是每年都會爭取到兩輛花車。

或許是因為當朝皇後出自端木家;也或許是因為除了皇後的親兄端木惟明在任中書令、封齊國公外,皇後的堂兄端木惟則也任揚州總管,封上柱國。

無論因為什麼,聖人都縱容了端木氏一家爭得兩輛花車的行為。

除此以外,太子慣例會得一輛,熙河公主也會得一輛,這邊已是七輛了,今年還剩下的兩輛,虞尚書家得了一輛。

他雖出自寒門,如今卻是聖人新近的寵臣,太子未來的嶽丈。

這般得了一輛,大家嫉妒歸嫉妒,也能理解。

至於剩下的最後一輛,便是尹家奪得了。

元觀蘊之前並不理解尹家為什麼要爭奪花車。

浴佛節說是爭花車,其實爭的不過是自家在皇都的權力與地位。尹家如果想要爭奪權利與地位,首先便不應該求娶他……

但現在,他看看尹問綺,再看看鄭嶠,明白了。

兩人都在笑,確實有一個在傻笑……

這時,眾人轉過萬千垂柳絲,恰似過了一道綠葉裁出的簾幕,眼前豁然開朗,隻見青石板路的正中央,停著一輛車。

此時正是下午,本不該有朝霞在。

那車卻不知有何仙機佛法,竟置身朝霞光露之中,於木質車壁上,生出朵朵碗大青蓮!

鄭嶠一眼見到,於毫無防備中瞠目結舌,直驚呼道:“這是哪位佛祖的車架?!”

可佛祖的車架,又怎麼會在公主府中!

這時候,尹問綺的聲音自旁傳來:“鄭郎君,彆急,再仔細看看看。”

鄭嶠再定神一看,發現照耀著車架的霞光,竟然隨風而動。

他走近了,又伸手去摸,方才摸到那比如蟬翼、色如曉霞的輕紗。

遠遠看著籠罩車架的霞光,竟不是光,而是一層薄紗!

他又去看車架上的青蓮。

先有了薄紗之後,他以為青蓮也是假的,隻是惟妙惟肖而已,但真正上手摸了,才發現,雖然霞光是假,青蓮卻是真的!

可自古以來,有白、紅、水紅之蓮,又哪來得青色蓮花?

色蓮花,是佛陀坐下之蓮,是佛陀眼中之蓮。

本不應出現在世間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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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紗似紅似金,猶如天日剛出,正和佛像金蘊。

青蓮花幽香深邃,使人五識明淨,煩惱為之一空。

“尹家是從哪個聖地找來這青蓮花的?”鄭嶠一時喃喃,伸手在青蓮花上撫了又撫,遲遲不願將手收回。

這回尹問綺卻笑而不答了,隻問蒲娘:

“蒲娘看出車子的機關在哪裡了嗎?隻是個小小的機關……”

不等尹問綺將話說完,早已仔細觀察過車身的蒲娘墊腳伸手,在花車的四壁的柱子上按了一下。

隻見原本嚴絲合縫、渾然一體的柱子,被托出一節柱身來,這柱身中間挖空,裡頭盛有琥珀色液體,原本逸散在花車四周的沉沉木香,瞬間變得濃烈起來。

眾人這時才愕然發現,原來剛剛伴著車子而來的濃鬱又澄淨的木頭香氣,不是自花上散出,而是自車身上散出。

鄭嶠漸漸回了神來,既意外又讚歎:

“真是名副其實的七香車!”

“蒲娘的眼睛真尖,這花車做好之後,好多手藝在身的木匠稍不留神,都不能發現機關所在。”尹問綺先不吝誇獎蒲娘,惹得蒲娘頗為羞赧之後,才轉對鄭嶠說,“將木頭鋸出一節,掏空,留孔,以香精藏於其中,如此花車行車過程中,便會散出極為曼妙動人的香氣。”

這樣寥寥兩句說明情況後,尹問綺還轉頭叫寸金:

“寸金!把我們為花車準備的幾種香精都給鄭郎君拿來!讓鄭郎君品鑒一番。”

“這如何使得?”鄭嶠忙推讓。

先見了這世上難尋的朝霞紗與青蓮花後,尹家花車在鄭嶠心目之中,已非凡俗能比,如今車上用的香精,自然也絕不同尋常香精。

何況曆來浴佛節前,花車的種種裝飾總要保密,偏偏尹問綺竟對他沒有絲毫防備……

慚愧之間,寸金已經將那些光焰琉璃的香精瓶子都拿過來了。

鄭嶠推據不過。盛情難卻之下,隻能拿那光焰琉璃的瓶子,挨個聞了。

他過往也並不負責花車的準備,如今聞著,隻覺得彆的雖好,卻如何都不如用在這青蓮朝霞車上的木質香精味好聞。

這味道,委實空靈清幽,嗅之忘俗。

正念念難舍之際,尹問綺大方說:“鄭郎君如果喜歡這香,那便送給郎君了!庫裡還有足夠用於一車數日的量,我這便讓寸金找出來給鄭郎君。”

“這怎麼可以?”鄭嶠大吃一驚。

尹問綺將臉一板:“我們是朋友,有什麼不可以的?”

“那尹郎君你的車——”

“這裡這麼多香,我隨便換一個不就好了?”尹問綺笑道。

鄭嶠見尹問綺如此大方,心下委實歎服。

於是他也不再推推讓讓,做些扭捏之態,爽快道:“既然如此,我便將這香買下來了!”

尹問綺連說不用。

但這時候,鄭嶠極為強硬,自顧自的定了個數目之後,便迅速握著那香精瓶子,直接告辭而去,連還在庫裡的香都不等了,隻讓尹問綺送去鄭氏即可。

看他那步履匆匆的模樣,大概是真怕自己慢走兩步,連少許補償尹家的阿堵物都花不出去。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元觀蘊,看著鄭嶠倉促的背影,又看著尹問綺。

尹問綺臉上的笑容便如旁邊的朝霞紗一樣明亮:“哎呀,鄭郎君真是客氣,來做客就來,還叫我小賺一筆……”

小賺一筆?

元觀蘊再看看站在尹問綺旁邊那直著眼睛,張著嘴巴,連口水流下都不自知的唐公公,便知道這“小賺一筆”,大約隻是針對尹問綺自己。

這些所有他都能看懂,把香賣給鄭嶠,無非也因為車子隻有一輛,隻能用一種香,得多幾輛車子來展示不同的香氣,等浴佛節展示完畢,尹家還可再通過這場盛會,把這些香精多多貴貴地賣給他人……唯獨有一件事,他有點疑惑。

這疑惑也是鄭嶠的疑惑。

“青蓮花到底是怎麼找來的?”

尹問綺左右看看,嗯,挺多人的。

於是他把公主拉到一旁,就像任何一個親密的小夫妻那樣,湊到公主耳旁,悄悄笑說自己的致富秘密:

“用青色顏料!把白蓮花根泡在青色顏料水裡,蓮花就變青色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技巧雖小,噱頭卻大,佛經裡頭,隔幾行就要點點那智慧潔淨的青蓮花。朝霞紗倒比較值錢,等到浴佛節那日,公主身上就穿這誰也沒有的朝霞紗,定能豔冠群芳,羨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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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豔冠群芳還是羨煞旁人,元觀蘊都覺得距離自己太過遙遠。

他無法想象那樣的自己,也就將這件事放下了。

結果幾天之後,也就是浴佛節的前一日,由尹問綺準備好的朝霞紗披,已經由懷櫻捧著,在他麵前抖開了。

依然是那襲輕薄仿若無物、叫人幾疑將一段朝霞捧在手裡的薄紗。但這披帛之上,更叫巧手繡娘用一根金線紋出了頭尾不斷的《心經》文字。

遠遠看去,已不止朝霞在身,更似金經環繞,與浴佛節的氣氛極是融洽。

此刻元觀蘊內裡隻穿了一件男女皆宜的白色胡服,再將這紗披披上,微卷長發未挽,隻見鏡中瞬間照出一位亦男亦女觀音相來。

彆說站在旁邊的懷櫻了,便是望著鏡中自己的元觀蘊也愣住了。

衣服極簡,樣式極美。

尹問綺在旁邊讚不絕口:

“我就知道公主這樣也很美!既像女子,又像男子,雌雄莫辨,豔絕當世,哎呀——”

這樣的誇讚,直把元觀蘊誇得觀音下凡來。

誇得回過神來的元觀蘊都感覺不太自在、不好意思起來,他摸著身上的披帛,確實能夠感覺到尹問綺的一片誠心。

這樣的誠摯,叫他實在難以回絕。

可還是需要回絕。

元觀蘊讓懷櫻出了門,接著他正色對尹問綺說:“今日我不能穿著這披帛出去。”

原本高興的尹問綺一愣。

“它太顯眼了。”

它並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反而它太好了。

“我不想那麼引人矚目。”

所以我才不能穿它。

元觀蘊說完之後,尹問綺有了一些詫異。

片刻,尹問綺遲疑問:“公主為什麼不想引人矚目?是擔心引人眼熱嗎?公主其實不需要如此小心……”

元觀蘊無法把真正理由說出來,隻能沉默。

這種沉默似乎讓尹問綺明白了。

“公主並不是不喜歡它?”

“嗯,它很漂亮。”元觀蘊坦率說,“而且它是駙馬送的。”

這直接的話,不止抹消了剛才的沉默,還叫尹問綺臉上一紅。

“那,那——”

“我不在外麵穿,在家裡穿給你看可以嗎?”

“哎?哎!這,這……”尹問綺臉上更如塗了朱色,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不可……不可……太過……太過……”

“?”

無論如何,小小的插曲過去,漂亮的披帛留在了家中,浴佛節一早,元觀蘊便與尹問綺一同出發,準備出發前往內城的佛壇上,與其他貴胄一起,觀看盛會。

他們前往的是皇都正中的佛壇之處。

元觀蘊到達的時候,現場已經有不少貴胄在了。每年浴佛節,隻要中標了花車的人,俱可在佛壇之前,與聖人共處。

至於元觀蘊,因為尹家有花車的緣故,也能站在靈璧之前了,叫後邊的靈璧撅起了嘴,在梁昭儀身旁嘀嘀咕咕。

聖人還沒有到。

九位花車之家,站在最前頭,文武百官,則站在他們後邊。

至於城中的大家,也早早準備好了:

臨街的商鋪人家,家家戶戶開門開窗,酒樓的二樓包廂,若是位置不錯,較之尋常要貴上三倍五倍,便是普通人家,也能收得三五文錢,再放人上來等待花車遊行。

這等水泄不通的盛況,便是之前的上巳節,也相去遠矣。

不過一會兒L,伴著遠方山上傳來的幾響鐘鳴,隻聽梵歌隱約響起,佛音聲聲不絕,歌樂聲中,各家精心妝點的花車,由遠而近,徐徐駛來。

隻見那一輛輛的寶車,有間雜瑞獸的,如白馬負經而行、百鳥繞車呈祥;也有極儘珠玉的,如四尺之高百寶香爐,如三丈之大深海珊瑚。

每輛花車經行之處,寶光熠熠,異香陣陣,梵音縷縷,它們的身後,跟著無數虔誠信徒,它們的兩側,罹患絕症的人正抱著最虔誠的心,期待佛祖憐憫。

待那花車行過,更有原本雙腿殘疾不良於行的,突然扔掉雙拐,健步如飛!

這些一例例的神跡,每出現一個,都引來陣陣驚呼,叫等在佛壇前的大家也為之側目。

元觀蘊:“應該是假的

吧。”

他說得很小聲,但旁邊的尹問綺還是聽見了。

什麼假??_[(”尹問綺問。

“沒什麼。”元觀蘊不欲就佛祖的事情說太多,但駙馬卻眨眨眼,湊近他,“我也覺得不太真。”

於是元觀蘊也會心一笑。

但無論如何,繁花滿城,梵聲無儘,佛陀的種子已在千萬個普通百姓的心中根植了。假使觀音睜眼,看見了這地上佛國,恐怕也要會心一笑吧。

熱烈之中,無所事事的元觀蘊開始觀察起了各家的花車。

那些以動物圍繞的花車取巧,以寶石妝點的花車庸俗,都不用多看。其中巧奪天工、與眾不同的,一輛自然是尹問綺的青蓮朝霞車,一輛卻要屬端木惟則的佛舌車了。

端木惟則的車子外表平平無奇,隻在車轅之上,擺一檀木沉香盒子。

盒子是打開的,裡頭盛著骨灰,骨灰上又有一隻鮮紅舌頭。

粗粗看去,實在有些詭異恐怖,自也引得百姓們頗感駭然。於是也有聲音從前頭傳來:“那舌頭是怎麼回事?”

元觀蘊抬頭看去,看見遠遠一片黃雲飄來。

不是彆人,是聖人終於徐徐走來了。

“回聖人,這舌頭,中間是有典故的。”出聲的是個年輕郎君,仔細一看,那年輕郎君,不正是端木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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