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說,還可以再冒犯一次。”◎
虞歡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喊的全名“虞歡”,聲音很沙啞,很焦急,甚至很悲痛。
虞歡被喊得莫名心悸,想要回應,可是身體像是被人摁入冰冷刺骨的深淵裡,根本醒不過來。
腦海裡殘留著震耳欲聾的雷電聲、暴雨聲,以及廝殺裡的嘶吼、喝令,那道熟悉的聲音不知對旁人喊了些什麼,又開始叫她:“虞歡!醒醒!”
虞歡竭力睜開眼睛,黑壓壓的夜空裡隱約有一張沾滿血汙的臉,眼瞳極其黑亮,似浴著血的黑曜石。
虞歡想要伸手去夠,不及靠近,疼痛從肩胛襲來,整個人又被拽回深淵,陷入昏迷。
“虞歡?!”齊岷竭聲呼喚。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原本潛伏在樹林深處的那一批護衛突然厲喝一聲,拉滿弩*弓朝著東廠人射殺。辛益趁勢砍掉一人臂膀,回頭衝齊岷喊道:“頭兒,快撤!”
齊岷抱著中箭的虞歡,全身僵冷,聲音不自覺發顫:“分頭撤開!”
“是!”
齊岷掉頭,提氣掠上虛空。
田興壬抹開臉上雨水,瞪著那一抹極快消失在夜幕裡的身影,無暇顧及身後叛亂,又急又恨:“快!追上他!”
*
虞歡感覺自己又被人從深淵裡拽出來了,像一條濕淋淋的魚,掙紮在被烈日曝曬著的岩岸上。
身體發熱,鼻腔窒息,虞歡從混沌的噩夢裡抽離,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齊岷的懷裡。
原來,齊岷就是那一塊燙烘烘的岩石。
齊岷看見虞歡睜眼,貼近來喚,見她濕漉漉的眼睫動了動,瘋狂疾振的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落回胸腔。
虞歡靠在齊岷肩頭,從模糊視線裡分辨出一堆篝火,逼仄石壁,茫然道:“……這是哪兒?”
“後山石洞。”齊岷聲音冷意不減,微微發顫,“你中了毒箭,必須立刻拔*出來,會很疼,忍著點。”
虞歡雲裡霧裡,不及反應,肩膀被齊岷鉗住,肩胛處傳來劇痛。
虞歡大震,低頭咬住齊岷肩膀,齊岷眉頭微皺,手裡力道分毫不減,準而快地拔出毒箭。
虞歡差點再次暈厥。
箭鏃淬毒,裹著發黑的血,齊岷扔掉箭杆後,盯著虞歡後肩不住湧著黑血的傷口,眼底陰翳覆壓。
在刀口上舔血這麼多年,見過大小傷口無數,這竟然是他第一次感覺害怕,覺得傷口猙獰。
虞歡緊咬著齊岷的肩膀,大顆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滴淌,哆嗦的嘴唇早已發紫,預示著中毒之深。
齊岷按著她傷口,等她稍微緩過力氣來,待其鬆開牙關,才道:“傷口有毒。”
虞歡神智依舊混亂:“……嗯?”
“再忍一會兒。”
齊岷不再等待,單手解開虞歡上衣,扒至胳膊以下,低下頭。
虞歡全身一顫,被齊岷用手箍住肩頭。
夜雨滂沱,婆娑樹影在洞口颯颯曳動,狂風怒號,叫囂得洞內火光幾欲熄滅。
石壁上,光影簌簌,人影交頸,齊岷用力吸出毒血,扭頭吐掉,再覆上虞歡肩胛處的傷口。
虞歡再次咬緊牙關,下頜抵在齊岷肩膀上,抬起眼睫時,看見齊岷映在石壁上的身影。男人形似山嶽,低頭,吸吮毒血,扭頭,吐血;又再次低頭,扭頭……
虞歡終於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腦中轟鳴,試圖抵抗。
齊岷不給她反抗的餘地,吸完最後一口毒血吐開後,抬起大拇指揩過嘴唇。
虞歡深吸一氣,用力掙紮起來,扳過齊岷的臉,看見他血汙斑駁的臉龐,長睫低垂,眼瞳黑亮,唇角印著一抹發黑的血痕。
“……你在乾什麼?”虞歡聲音喑啞。
齊岷眼神炙亮,反問:“你剛剛又在乾什麼?”
虞歡想起在樹林裡為他擋箭的那一刹那,張口結舌。
齊岷垂眸,看見她裸露的肩背,以及胸前那抹繡著花草的兜肚,花瓣潔白,綠葉橢圓,竟然是那香氣襲人的梔子花。
齊岷不敢讓目光在那裡多留,移開眼,柔聲道:“彆動,給你包紮。”
虞歡頭一回見他這樣溫柔,怔忪時,齊岷已果斷地撕下衣帶,握住她肩頭。
疼痛又一次從肩胛襲來,因著意識複蘇,痛感更真切難挨,虞歡咬緊唇伏在齊岷胸前,肩背不住瑟縮,待得包紮結束,頭上全是冷汗,整個人濕淋淋、冷冰冰,再次虛脫,癱軟在齊岷身上。
齊岷接住,為她拉攏衣領,係上襟前盤口,再從懷裡掏出那個常備的瓷瓶,往外倒時,發現丹丸僅剩一顆。
齊岷並不遲疑,扔掉瓷瓶,把丹丸喂入虞歡嘴裡。
*
天亮,暴雨雨勢轉弱,疾風吹卷洞外被雷電劈斷的枝丫,斷杪叢生,草木狼藉,天地間依舊一片滂沱。
虞歡從昏迷裡悠悠醒轉,僵冷的四肢暖烘烘的,不再刺骨,睜開眼,看見一張熟悉的俊臉。
齊岷靠著牆壁而坐,眉眼靜默,臉龐上的血汙仍在。
虞歡一愣,發現自己竟仍是躺在他懷裡的。
“醒了?”齊岷聲音平和,略有一點疲憊後的沙啞。
虞歡啟唇,低低“嗯”一聲,聲音亦是啞的。
“還疼嗎?”齊岷又問,眼神關切。
虞歡心口莫名一酸:“疼。”
她哪裡受過這樣的痛,從頭到尾,疼得她以為快要死了。
齊岷沉默,目光隱忍,充斥著心痛和自責。
“為何替我擋箭?”齊岷鄭重質問,回顧昨天夜裡的那一幕,心悸仍在,如似瘋狂。
虞歡眼神誠摯,不假思索:“因為想保護你啊。”
齊岷喉結繃起來,目光一動不動:“說真話。”
虞歡坦然:“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假話。”
篝火仍燃在一側,火勢不減,齊岷的眼神被火焰映得無比爍亮,虞歡無端有點羞赧,目光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