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生下來就要被你拋棄,被你毀去,受儘唾罵、白眼、嘲辱!又為什麼,呼延海邏那個蠢貨,卻能被你放在掌心,護著捧著,視作珍寶!”
“我不服——”
呼延海莫說著說著,突然嗤嗤笑起來。
“所以我隻有讓他殺了你,才能解氣。”
“這是因果循環、是世間報應。”
說著說著,他似是發現了什麼,緩緩垂下眼睫,嗓音也逐漸低下去,最後竟帶上了些許鼻音。
“一切都是你該嘗的惡果。”
可他控訴完這一切,卻始終等不來任何回應。
回應他的,是沉寂,以及灌入窗欞的寒風。
床榻之上,耷拉著腦袋的呼延約卓。
早已閉了眼,斷了氣。
*
夜已深,王後殿中,司露端著廚房剛熬好的補湯,走進了春草的屋子。
屋裡生了碳盆,暖融融的,好似還摻了鬆針,帶著淡香。
春草披衣未眠,正立在燈下作詩。
家道中落,被充入宮中為奴前,她也曾是飽讀詩書的世家小姐。
春草尤擅詩詞。
此刻,她將才思傾瀉於筆端,神情沉靜又專注,連司露來到她身後都未察覺。
“鬢邊海棠紅,猶夢一枝春。”
司露喃喃讀出來,直讚道:“好詩。”
春草轉過身,纖瘦的臉龐,烏玉般的水眸,含蓄笑道:“公主謬讚了。”
司露將手中瓷碗擱在桌上,上下打量著她,語帶疼惜,“瞧瞧,病好了以後,身子卻還是這麼瘦,怎麼補都補不起來,真是叫人心急……”
司露絮叨著,春草彎了彎唇寬慰她:“公主彆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這不是冬日天一冷,咳疾就又犯了,才會補什
麼都不起來,都是陳年舊疾了,我心裡有數,沒什麼大礙的。”
司露歎息一聲。
春草從小就體格不健,是個弱美人,與武將之家出來的春熙有著天壤之彆。
她舉起桌上瓷碗遞給她,“那你快把補湯喝了,我也好放心。”
“謝謝公主。”
春草接過補湯一飲而儘,又輕輕將碗擱下。
見她喝碗補湯,司露鄭重其事地與她說回正題。
“春草,我與春熙決定了,明日晚上動身離宮,屆時你與我們一道,我們三人同進退,好嗎?”
司露目光堅定,言語誠懇,試圖說服她,可春草卻想也不想就回絕了。
“公主您彆勸我了,春草不走。”
司露微微一愣,卻聽她又意誌消沉地說道:
“春草一介殘頹多病之身,跟不了你們跋山涉水,回不到中原去的……”
“可你不能放棄希望。”
司露打斷她,目光灼灼如炬。
“咚——”
恰在此時,銅鐘大作,如雷奔鳴,響徹四野。
“咚——”
一聲接一聲。
悶如驚雷,在耳畔回響,久久不絕。
這是——
喪鐘被人敲響的聲音。
司露反應過來,猛然瞪大了眸子,心頭狂跳。
呼延約卓,殞了?
可呼延海邏明明還未回來,呼延約卓就已經撒手人寰了?
司露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過這對她們而言,到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宮殿外,奔走、哀嚎、痛哭聲升騰起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司露疾步走到窗邊,開窗張望,隻見滿地霰雪未散,與通明的燈火交相輝映,聽到喪鐘的宮人們紛紛跪地叩伏汗王英靈,痛哭失聲,哀嚎遍野,宮中侍衛們列隊成群,持槍安定各處混亂,腳步聲錯亂交疊,到處都是混亂不堪。
而這隻是剛剛開始。
汗王薨逝,這一夜,整個內庭的混亂都不會消散。
不必等到明日了。
當下,便是她們離開的最好時機。
做下了決定,司露關上窗扉回轉過身,燈火下,眼神灼亮堅定。
“春草,我們今晚就走。”
春草豈會不懂司露的抉擇,今夜,確實是離宮的最佳時機。
可她偏偏不能走。
“公主,你和春熙走吧,我不走了,也走不了,你們不必管我了。”
春草一麵說著,一麵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出屋子。
屋子連著寢殿,寢殿內,春熙的身影忙忙碌碌,已然是在收拾東西了,今夜生變,她自是知曉其中關鍵,早早開始準備行囊了。
春草見狀,過去幫著她一起收拾,“快些快些,趁現在宮門未鎖,守衛鬆散,你與公主即刻就走。”
春熙一愣,抬頭:“那你呢?”
春草將收拾好的包裹往她身上一掛,用力將她推到司露身邊,自己則退了幾步。
“此地總要有人留下來善後的不是嗎?”
她淺淺的水眸微微彎著,玩笑一般道:“你們走後,我會應付打點好一切,保準數日之內不讓人覺察,安心去吧。”
司露和春熙眸中頓時沁染了水霧。
原來她執意不走,是為了給了她們爭取時間。
春草笑著,眼裡卻有晶瑩的淚花閃動,“公主,雖然我舍不得你們,但我的身子,真的沒辦法與你們一起走,你們快走吧,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見二人無動於衷,春草急得過來推她們往外走。
也不知平日體弱的她此刻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司露和春熙竟生生被她推出了殿外。
好不容易將司露她們推出去後,春草反手關上了殿門,抬袖抹了把眼淚,背靠著門扇泣不成聲。
“公主,長安的風景,今後就由您和春熙代我去看。”
隔著殿門,司露和春熙亦紅了眼眶,沉沉的夜色裡,司露哽咽不已:“春草,等我回到了長安,定想法子派人來接你。”
原來,春草一直以來說不願與她們同行,是早已暗暗做下了抉擇。
她不是不想跟她們一起走,而是想幫她們顧好最後的安穩。
可明明,知書達理、滿腹詩書的她才是最厭惡這蠻夷粗鄙之地,最想回到禮儀之邦去的那個……
夜風中,細雪又開始紛紛而下了。
司露含著淚,拉起春熙的手,轉身沒入茫茫的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