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三元市裡,春來醫館門前,人頭攢動、門庭若市。
今日醫館特設義診,所以前來看診的病人一早便排起了長龍,秩序井然地等待著。
如今的世道,雖說恢複了昔日盛景,但叛亂過後,整個長安城中窮人也是不少,看不起病的大有人在。
司露是三年前回到長安的,見過戰火後長安滿目瘡痍的慘狀,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病死街頭……
那時她便儘己所能,辦了這間春來醫館,把春熙春草也一並拉攏了來,幫助戰亂後有病難治的長安百姓。
春來醫館的初衷便是設義診,幫助那些窮苦看不起病的百姓,那時戰亂剛過,窮人眾多,司露秉持著能幫一個是一個的原則,救助了無數百姓。
這些年,眼見著長安漸漸恢複生機,城中的窮人越來越少,但義診這個習俗還是保留了下來,隻不過從七日一次,變作一月一次。
在司露看來,義診便是春來醫館的初心,所以每月的這一日,她都看得格外重要,黎明時便晨起,奔赴醫館,開始接診。
到了天光微亮時,醫館已接待了不少病人,知道外頭的隊伍還很長,為了不讓大家過多等待,司露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留。
春熙心疼她,端著茶碗走進內室,勸她歇歇。
“姑娘,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司露接過茶盞輕抿一口,旋即又對她道:“春草,你來得正好,這位婆婆的肩頸需要灸治,你把她帶去後室,讓蘭兒替她施針。”
“好。”
春熙應下,領著那老婆婆出去。
這三年來,郭蘭兒跟著司露學了不少醫術,針灸、理療皆不在話下。
那老婆婆感激涕零,千恩萬謝著離開。
“謝謝您,姑娘您可真是活菩薩轉世啊。”
那老婆婆走後不多時。
一位看起來年過七旬的老媼,由身邊的孫子攙扶著,慢慢悠悠走進來,手捧一麵簇新錦旗,上用絲線繡著“妙手回春、心濟黎庶。”八個字。
司露還未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卻見老媼飽含熱淚開口道:
“孫兒,還不快跪謝司大夫的恩情。”
話音甫落,攙扶老媼的那位青衫公子當即跪倒在地,對著她重重磕了個頭,言語懇切,訴不儘的感激。
“大夫聖手,治愈我祖母多年頑疾,還請受我一拜。”
那青衫男子說話清泠動聽,好似山泉,身形高挑清臒,彎下首時,宛如被風吹彎的竹節,滿身都是文氣。
他抬眸時,司露方才瞧清他的麵龐,與他通身的氣質一般,亦是白淨清致、儒雅非常,尤其是那雙狹長的鳳眸,烏黑深靜,充滿睿智,宛如潭泉。
“治病救人,這本就是大夫分內的事,公子快快請起。”
眾目睽睽下,司露受了他大拜,頗為難當,虛扶一把,趕緊讓人站起來。
那青衫公子方才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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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媼走上前,將錦旗捧在身前,感歎不已。
“司大夫有所不知,我張家從前亦是清流門第,祖上留下的基業,錢財不愁,可誰知會遭叛賊洗掠,隻留下了祖孫一人相依為命,家徒四壁,捉襟見肘。”
“您當日未收那診金,我兒才得以有了束脩,繼續留在書院讀書,前些日子科考,我兒中了舉,我張家的門楣得以再興,老身以為,若無司大夫當日恩情,我張家門第斷送矣。”
老媼說著說著,眼泛淚光,福身就要對她作禮,表達謝意。
“司大夫於我張家恩重如山,請受老身一拜。”
司露趕緊將人攙住了,沒有讓她拜自己。
“張婆婆,您的謝意我心領了,實在不必拜我。”
如此一幕,在場之人無不感觸。
他們都是經曆過那段叛亂的。
此刻聽著張氏訴說那段往事,都能感同身受,想起過去慘痛往昔,無不慨歎。
他們從前,或許也都有良好的生活,隻是被那場戰亂全部毀去了。
這亂世中,若非有司大夫這樣甘於奉獻的人站出來,這昏暗的世道就永遠見不到天晴了。
排隊看診的人們紛紛被觸動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司大夫,您就收下這麵錦旗吧!”
一聲激起千層浪,民眾紛紛附和起來,“是啊,收下吧。”
“收下吧。”
盛情難卻,司露最終還是收下了錦旗。
張氏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與司露拜彆,讓孫子攙扶自己回去了。
一人走後,醫館恢複了平靜,人群排著長隊,有序看診。
這一日,司露一直忙到夜深,認真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方才閉館。
如此忙碌一整日後,她早已是腰酸背痛,渾身疲憊了。
從座上站起身時,她活動著筋骨,伸展著雙臂,春熙見狀,走上來替她揉捏肩膀,說道:“你呀,就是太較真了,方才那幾個病情不急的,你何不放到明日再看?”
司露笑吟吟的,避之不談,伸手輕捏一把她雪潤的臉蛋,眨眨眸子揶揄道:“熙兒,今日與我一同歸家可好?”
春熙被她逗笑,已手掩唇含羞道,聲如蚊訥、兩頰飛紅。
“司楠說了,回頭來接我。”
“哦—原是如此。”司露拖長尾音,杏眸撲朔,揶揄起來。
恰在此時,司楠大喇喇的喊聲傳了進來,“熙兒,可有收拾妥當了?我來接你回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多時,那英武高大的人兒才走進來,朱唇熠齒,滿麵春風,少年意氣。
司露見著他,愈發笑起來,“喲,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司楠不明就裡,朗聲笑著同她道:“走,一起回去,送完熙兒,咱們再一道回府。”
司露哪裡願意隔在他們中間,彆有深意地覷了他一眼,杏眸亮晶晶的,說道:“福叔的馬車就在外頭
,我就不湊你們的熱鬨了。”
司楠倒是恬不知恥得與她開起了玩笑,“當真,不吃味?”
司露沒大沒小輕嘲他,“哼,你是哪門子的香餑餑,我如何要吃你的味?”
司楠拉出春熙來幫忙,“熙兒,你瞧瞧她,這麼沒大沒小的,你可得管管才是。”
春熙自是站在司露這頭的,攤手笑道:“她是東家,我是夥計,我如何管得著?”
司楠回味過來,笑著道:“好啊好啊,你們連起夥來欺負我是不是?”
司露道:“你可消停些吧,我家熙兒能看上你,已是你天大的福分。”
司楠隻得服軟,“是是是,姑奶奶們。”
三人笑鬨了一陣後,方才各自離散。
司楠和春熙先行一步,司露與他們道彆後,獨自往外走,踏出屋子,月色披在身上,無端清冷,滿身寂寥。
不遠處的石橋上,福叔的馬車已在等候。
司露提步往那頭走去。
誰料。
正對麵的華燈之下,一人長身玉立,眉眼清雋,目光朝她望過來,似在等她。
司露認出那是白日隨祖母一同來拜謝她的張家公子,不禁錯愕。
張連籠在光暈裡,滿身的浮光,身形高挑毓秀,青衫玉帶下,滿身疏潤卷氣,夜風下,他麵如冠玉,脊背直挺挺,宛如竹節,清清正正,兩袖清風。
隔著數丈遠,他朗聲喚她,“司大夫。”
司露走上前去,亦喚了一聲。
“張公子。”
她眸中帶著兩三點迷惘,麵紗未解,夜風中輕紗流淌,浮動清白。
張連衝她拱手作禮,滿是敬意道:“白日見司大夫忙碌,故不敢打擾。”
他徐徐解釋著,從袖中取出一袋銀錢遞給她,“此處有一十兩紋銀,乃是當日診費和藥費,特來歸還。”
司露含笑望著他,大度道:“張公子客氣了,這錢,你留在身邊,孝敬祖母吧。”
張連卻是個講原則的,說道:“這便是祖母的意思,白日人多,不好意思拿出來給您,某知姑娘濟世救人,定不差錢財,但某絕非是知恩不還之人,如今家中不再拮據,有了餘錢,定是要歸還的,還望姑娘一定收下,用在其餘苦難百姓身上,便是某最欣慰之事了。”
張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話語,讓司露懂得了,這是他的家風門規,便不再推辭,依禮收下了。
她爽朗笑笑:“那我便將此錢,用在更需要幫助的人身上。”
張連頷首,複又誠懇認真地說道:“某如今在大理寺任職,司大夫今後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來找某。”
原是入了大理寺,倒是年輕有為。
見他滿身清正、目光炯炯,司露不禁心下感歎,大理寺挺符合他的氣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