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春蠶》結束 【三合一】哭聲……(2 / 2)

也就是說,這些人剛才其實根本不確定薑厭做了什麼,隻憑著一些無端揣測,就決定殺了她。

而如今,一行人假意去蠶房,結果半途砸暈王保民返回村子的行徑已經被知曉,村民更沒有理由放過她。

王保民被砸暈在後山,現在正是怒火攻心,要不是被發現了,今天雨這麼大,一旦泥水進了他的鼻腔,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他朝著薑厭走了兩步後,忽然怒吼一聲,從懷裡抽出一把小刀朝薑厭脖頸刺去。

一切都很猝不及防,薑厭身上如果有了致命傷,蠶村不可能不被調查,但劫後餘生仍心悸難安的王保民此刻什麼都不在乎,他舉著刀直直刺向眼前人脆弱的脖頸,但意料之中的,刺透嫩肉的悶聲並沒有傳來,王保民怔愣一秒,緩緩低下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右手。

薑厭把玩著手裡的小刀,這把刀在她手中就像被馴服的靈活的銀色小蛇,迎著王保民不敢置信的目光,她甚至悠哉地挽了一個刀花,刀柄在手裡流暢地翻轉,而後反手一捅,刀尖貼著肋骨的間隙準確無誤地紮進王保民的心臟。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等眾人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時,薑厭已經倒退一步,從容躲開了噴濺而出的鮮血。

王保民後退了兩步,轟然倒地。他倒在血泊裡,眼睛大睜著,望著天空,像是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血從心口蔓延開來,與肮臟的泥濘混合在一起。

一片死寂。

薑厭無辜地舉起手:“無助悲慘的少女在倉皇失措中搶下歹徒的刀,危在旦夕不得不防,她毅然捅向歹徒,她實在太害怕了,誰想到隨意刺出的一刀竟會要了歹徒的命,我發誓,她真的隻是想保護自己。”語速輕緩,語調溫柔,說完薑厭低下頭彎著唇角,玩著手裡鋒利的小刀。

見沒人說話,她幽幽歎了口氣,狀若無意在四周劃了幾下後,繼續向前走去。

幾個呼吸後,像是有什麼封印被解除。

寂靜被尖叫聲劃破,王桂蘭崩潰尖叫,村長踉蹌著撲了上來,四周的村民都開始了動作,但不知為何,近乎半數的村民隻是萌發出阻止薑厭的想法,他們就開始頭痛欲裂,腳腕也宛若被砍斷,疼得難以呼吸。劇痛之下,他們隻能艱難地向薑厭挪步。

但還是有十幾個村民迅速圍了上來,薑厭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她轉了轉刀柄,在距離最近的村民碰上她的前一秒,一道金光忽然閃過,男人的雙手雙腳頓時被捆住,倒抽著冷氣歪倒在地。

薑厭眨了下眼,放下了手裡的刀。

沈歡歡來了。

“薑厭,這裡我來,你快去找嫋嫋,”沈歡歡擦著臉上的雨水,站在十幾米外,大聲喊道,“夏晴說嫋嫋快不行了,她現在就在——”

薑厭接上了話:“咱們臥室的下麵。”

——“咱們臥室的下麵。”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字不差,直播間聽得清清楚楚。薑厭撐開傘,為了任務順利結束,她向村長家的方向跑去。

直播間一片茫然。

【不是,薑厭是怎麼知道嫋嫋在臥室地下的??】

【我感覺這期任務,薑厭好像一個人就能做完…】

【同上,不過雙胞胎也幫上忙了。】

【薑厭剛才的狀態真的嚇到我了,我先前以為她脾氣特彆好來著】

【王保民咋整?捅了心臟沒法活了吧。】

【他可是衝著薑厭脖子來的,正當防衛而已,管理局會解決的】

【我現在隻好奇薑厭是怎麼知道地點的!】

其實很好推。

薑厭在推出嫋嫋大概率沒死之後,幾乎瞬刻就猜出了嫋嫋的被困之處——因為第一晚的經曆。

第一晚,那三個祭品小孩的靈體選擇了她來恐嚇,這兩天她就時不時思考,為什麼會選她呢,隨意選人也不應該選她才對,靈體對能量的感應很靈敏,作為這裡能量最強大的妖,她絕對不該是弱小的靈體會選擇的恐嚇對象。

因為那晚隻有她是醒著的嗎?這也不該,因為靈體會入夢,薑厭在第二晚就是在夢裡被恐嚇的,靈體選擇恐嚇對象的方式,不該是醒著與否。而且她了解過,第一晚程光因為忘記跟她交代事情,焦慮得一晚上沒睡著。

所以薑厭猜測,三個靈體很可能是被迫選擇她來恐嚇的,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恐嚇,而是想通過當時的“滴答”聲,掩蓋住什麼聲音,比如…

那天夜裡,足以讓清醒的她聽到的,虛弱的求助聲。

猜到這點後,就可以倒著推了,村長家的確是困住嫋嫋的最佳地點。首先,作為村長,村民信任這家人;其次,村長家出了王孫當祭品,村長與蠶村裡的眾人是共存關係,村長一定不會背叛蠶村;最後,作為沒養過嫋嫋的人家,他也一定不會心軟讓嫋嫋出來放風,會終生像困住蠶村的秘密一樣困住她。

由於沈歡歡捆住了剛才圍住薑厭的所有人,所以薑厭一路都暢通無阻。

她推開村長家的大門,在廚房後麵找到了一處被石頭蓋住的枯井。沒有任何遲疑,薑厭把傘扔在一邊,翻身一躍,從井口跳了進去。

畢竟平日裡還要給嫋嫋送飯,所以井並不深,三四米的樣子,薑厭用手電筒照著井底的通道,從方位來看,這個通道直通向她們所住臥室的底下,薑厭往通道裡剛走了幾步,就聞到一股惡臭。

鐵鏽味,飯餿味混雜著一些人體排泄物的味道。

薑厭閉了閉眼,當即放棄了找人,轉身就往外走,她回到井外後,去屋裡找了件外套穿上,又拿了件大衣,用圍巾把口鼻包裹著嚴嚴實實的,準備穩妥後,她提著一桶水又回到了井邊。

這次跳下後,薑厭屏著呼吸一鼓作氣往裡走,通道越走越矮,最後一段路薑厭是彎著腰弓著身子進去的,最後,她停在了通道的儘頭。

一個身體瘦弱到不成人形的女孩蜷縮在角落,低垂著頭看不清臉。

薑厭往前走了幾步,看得更清楚了些,女孩的四肢被鐵絲捆在兩塊木樁上,皮膚磨損得不成樣子,甚至有的皮肉已經和鐵絲長在了一起。

此時此刻,兩隻灰色的老鼠正在啃食她傷口上的腐肉,她像是沒有了知覺一樣,隻是在老鼠把舌頭鑽進她血肉的時候,手腕才以極微弱的幅度痙攣了下。

還活著。

薑厭提著水桶走到女孩身邊,老鼠聽到響聲的瞬間跑得無影無蹤,薑厭默了默,先是用水在女孩旁邊衝了衝,確定可以落腳後,才走到女孩麵前。

薑厭拍了拍女孩的臉,“嫋嫋?”

女孩一點反應也沒有。

薑厭猜測自從幾人進村後,為了不被發現,村長應該就沒下來給女孩送過吃的。

薑厭沾了點水抹在女孩乾裂的嘴唇上,女孩嘴唇微張,細弱的氣息輕輕拂過薑厭的手背,薑厭捧了抔水送到嫋嫋嘴邊,“喝點。”

女孩這時候像是有些意識了,她抬了抬手指,薑厭順著她的動作看去,在女孩手裡看到了一塊鋒利的石塊,因為長時間緊攥著它,她的手心被壓出了紅紅的印子。

薑厭收回視線,又把水往前送了送,這次水沾濕了女孩的下巴和唇縫,部分水順著唇縫流進女孩嘴裡,她下意識吞下口中的液體,終於,嫋嫋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很空洞,注視著薑厭,又像是誰都沒有看。

“我叫薑厭,”薑厭說。

“是夏晴讓我們來這個村子的。”

女孩的眼睛遲鈍地眨了一下。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或者說,她有一雙過於乾淨的眼睛,沒有任何雜質,瞳仁漆黑,隻是不太明亮,像是蒙了層灰塵。

她長久地凝視著薑厭,像是沒聽懂薑厭的話。

“夏….”

薑厭點了下頭。

女孩的眼眶逐漸變紅,她大概是難過得要哭了,偏偏又流不出任何眼淚。她的喉口劇烈顫動,實在太久沒有說話,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發出嗬嗬的聲音,沙啞又難聽。

“夏…嗬…夏…老師…”

薑厭平鋪直敘:“夏晴因為愧疚與自我厭棄一直無法轉世,所以我來找你了。”

“你叫嫋嫋吧?”

嫋嫋年紀還小,剛滿七歲,大概是聽不懂自我厭棄是什麼東西,但她聽懂了愧疚,她趕緊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她怕薑厭不懂她的意思,又趕忙點了點頭。

薑厭解讀正確:“夏晴不該愧疚,你是嫋嫋。”

嫋嫋連忙點頭,而後輕喘了一大口氣,因為長久沒有進食,她剛剛的動作太劇烈了,足夠讓她感到疲憊。

嫋嫋過度瘦弱的身體深深彎下,鐵絲桎梏住了她,她就像被捆住四肢的幼鳥,隻能仰著脖頸歎息。

沈歡歡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薑厭沒再耽誤時間,她用兜裡的小刀挑斷了嫋嫋四肢上捆著的鐵絲,鮮血淋漓,殘缺的傷口潰爛無比,傷口處甚至有蟲子蛹動。

女孩咬著牙,一聲疼也沒喊。

薑厭用帶來的大衣裹住嫋嫋,快步往外走,在走到井底時,上方傳來了腳步聲,是趙崇和熊安。

趙崇探著頭看到薑厭後,當即從井口跳了下來,他沒有任何廢話,蹲下身子,讓薑厭抱著嫋嫋踩著他的肩膀上去。

薑厭挑起眉。

趙崇:“沈歡歡的靈力馬上就要透支,現在隻有程光在幫她,我們儘快。”說著,他壓低了聲音,“比賽是比賽,救人是救人。”

很坦蕩,薑厭也沒推辭,她踩在趙崇的肩膀上,把嫋嫋遞給了井口的熊安,熊安手足無措地接過小女孩,生怕姿勢不對弄疼了她。

把嫋嫋送出去後,薑厭也撐著井口出來了,她接過嫋嫋,熊安緊接把趙崇也拉了出來。

嫋嫋很輕,還沒沈笑笑裝滿零食的那個背包重,但薑厭並不想抱著小孩走路,於是又把她塞回熊安懷裡。三人匆忙往屋外走,還沒走幾步,就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祠堂的方向一片灰塵騰起。

剛才上身結束,確定了夏晴的靈體還有意識後,沈笑笑就與沈歡歡兵分兩路,兩人分工明確,一人去祠堂放夏晴出來,一人去幫薑厭攔住村民。

沈歡歡完成了她的分工,而如今,沈笑笑也把夏晴放出來了。

祠堂成了一片廢墟。

無數牌位碎成木渣,牌位後藥王師的畫像七零八散,再也起不到鎮壓鬼魂的作用。

也就是在同時,穿著碎花裙的女生從祠堂下飄了出來,她的頭發很長,很漂亮,渾身濕漉漉的,夏晴沒有理睬害她至此的村民,而是飛快往村長家的方向飄去。

夏晴死後,她的父母覺得她一定還想看著村裡的孩子長大,於是把她的骨灰分為兩份,一份葬在家鄉,一份交給了村長。但夏晴的骨灰並沒有如父母所願撒在蠶村後山,為了安心,村長把夏晴的骨灰埋在了祠堂正下方。

後來,夏晴因為執念無法轉世,靈魂沒有選擇故鄉,而是回到蠶村,她驚喜地發現嫋嫋還活著,卻也發現了她遭受的非人折磨。

這些月,夏晴被祠堂的神像鎮在暗無天日的地底,靈體愈加虛弱,隻能探出一點點靈識,一邊把蠶種大批量弄死,一邊觀察著嫋嫋的狀態,蠶種死亡蠶村必然會求助外界,她希求著有外人能來到這個閉塞的村莊,並把真相帶出去。

時間漫長,她的意識愈加模糊,但因為神像的神性,靈體受汙染的程度並不深,夏晴終究還記得自己是誰,還記得自己為什麼遲遲不去轉世。

她是老師啊。

她有救下一個人嗎?

她有點亮過哪個生命嗎?

如今的嫋嫋,活著,真的比死去,要不痛苦嗎?

夏晴奔向嫋嫋,嫋嫋也被熊安抱著往祠堂方向走,因為傷口接觸到寒冷的空氣,小姑娘疼得渾身打顫,熊安這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心疼得不行,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她的腿上。

夏晴與嫋嫋的距離越來越近。

村口處傳來警笛的聲音,每時每刻關注直播間的超自然管理局早就讓合作的警方出了警,如今警方力量已經到達現場,沈歡歡也收回了靈力,一次捆幾十個人,她這次完全是逞能了,不過幸好逞能時間很短,沒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她被程光攙著劇烈喘息,額頭上全是汗,與雨水混雜在一起,虛弱又狼狽。

沈笑笑從祠堂趕了回來,她把程光趕走,與姐姐互相靠著,嘴裡不停叭叭,對著不遠處的村民罵罵咧咧。

此時此刻,一個個的村民驚慌地坐在地上,有的徹底放棄抵抗,有的還在大聲斥罵,一個女人看見了不遠處的嫋嫋,本來麻木的目光忽然迸發出光亮,她奮力掙紮著警察的桎梏,喉嚨裡發出低吼,頭發因為動作全部散落下來,看起來像是瘋了。

她朝著嫋嫋撕心裂肺地喊,“我是媽媽啊,嫋嫋,我是媽媽啊,不要恨媽媽——”

但沒有人理她,她的手被手銬銬住,壓低了身子,大力推向村口外的警車。

一切都井然有序,很快,四十九個村民被送上警車。

夏晴也飄到了嫋嫋的麵前。

她衝著在場的通靈師不停鞠躬不停道謝。

嫋嫋看不見她,但剛才短暫開了天眼的通靈師們可以,夏晴此刻難以控製情緒,一邊鞠躬,一邊又哭又笑的。

“活著就好,總歸是活著就好,”這句話夏晴還是笑著說的,但下一句她就落了眼淚,“那才不是嫋嫋的媽媽,嫋嫋不要聽她的話。”

“嫋嫋會有愛你的媽媽的,”夏晴努力去擦眼淚,但看到女孩骨瘦嶙峋的身體,眼淚又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掉,“你還在長身體呢,怎麼會這麼瘦啊....”

沈歡歡低聲安慰她,夏晴憋著眼淚,努力去想開心的事情。

“我還給嫋嫋準備了生日禮物,雖然她生日已經過去好久了,你們可以幫我轉交給她嗎?”

嫋嫋聽不見夏晴的聲音,於是沈歡歡幫她轉述,“你的老師說,她很高興你能活下來,她還說她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是本書,一會兒你就可以拿到了。”

那本作為生日禮物的書,沈歡歡看過,書上的話,沈歡歡也還記得。

“夏老師在書上說,她相信你身體裡裹著一陣風,能把你吹得高高的,飛出這座大山。”

“你可以做到的,是嗎?”

嫋嫋的喉嚨裡發出悲鳴,通紅的眼眶終於湧出淚水。不知道小姑娘這些月到底哭過多少次,以至於很難再哭出來,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有多難過,才會崩潰痛哭,瘦弱的身子不停痙攣,胸腔發出無助的震鳴。

夏晴想摸摸嫋嫋的頭發,結果靈體根本觸碰不到普通人,她的手穿過嫋嫋的身體,落在虛空處。夏晴的眼神落寞起來,許久,她忽然說道,“對不起。”

“我實在不是一個好老師。”

沈歡歡抿了下唇,沉默幾秒,還是幫夏晴傳遞了這句話。

嫋嫋愣住,她臉上還有淚,但因著這句話憑空又多出很多無措來,她拚命搖起頭,結果因為幅度過大,身上裹著的外套掉在地上,露出她骨瘦如柴的,鮮血淋漓的腳踝。

夏晴不忍地閉上眼。

嫋嫋張了張嘴,沙啞的嗓音很難聽,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泣血。她忍著痛苦與喉嚨的乾澀,一字一句。

“沒有…對不起,”

小姑娘哽咽著說:“我最....”她喘了一大口氣:“最喜歡夏老師!”

夏晴同嫋嫋一起哽咽起來,在沈歡歡的幫助下,她交代給嫋嫋許多的話,從如何保護自己,到應該怎樣學習,最後說到要回報社會,末了,急救的車開進村莊,夏晴不說話了,她注視著嫋嫋被放上擔架。

在嫋嫋被送去醫院前,一直沒說話的薑厭開了口。

“那麼她點亮你了麼?”薑厭問道。

小姑娘躺在擔架上,麵無血色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聽到薑厭的話,她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笑容。

“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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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碎花裙飄進風中。

夏晴第一次死的時候,一聲不響,如今又死一次,得到許多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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